之神降臨。
黯然銷魂者,惟别而已矣。
離别的滋味也隻有當事人才能體會得到。
水金書生要走了,芸兒情不自禁地與他擁抱着,且熱烈接吻,但為了有“目的”的離别,他們心裡都感到興奮。
芸兒口占一律:
“側側送君行,依依表我情,推心談往迹,揮手上前程;曉色浮雲動,春聲古木鳴,征途天際遠,何日複相迎。
”
水金書生也賦詩答謝:
“爾亦羁旅客,偏來送我行,異鄉難久聚,遊子若為情;交深心事合,何以慰平生?雖雲暫離别,臨歧感慨并,卻喜春未老,春心愛晚晴,來歲重相見,花前含笑迎。
”
送君千裡,終須一别,不送也罷!
芸兒呆木地望着水金書生離她而去,凄然流淚,一直等到他的身形在遠處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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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金書生到了仙國,做些不重要的工作,發展情況并不理想,但為了芸兒,他每年總要回到魔國去探望她,如此者三年,他回去三次之多。
在那三年之中,他與她不斷地互通音訊,共訴衷情。
他們都用假姓假名,在信裡,隻談兩地相思,以及普通而言話含意雙關的事情,絕對不涉及政治問題,因此,來往信件雖遭當局檢查,都能順利遞投。
芸兒早已決定,誓與水金書生終身厮守,所以,日夜祈禱,暗祝他早日發展,到那時,他們的婚事也好由她對家人講明。
當然,這可能僅是理想,但如何實現,那還需要她和他努力同去創造條件。
有次,她寄去一信,但他許久未有複信,使她很驚慌。
心裡實在想不通究竟為了什麼?
她又不敢去信查問,因他們曾在事前約定,任何一方去信,在未得對方複信之前,切勿再發第二封信。
後來他轉托朋友到她的家裡探問,她才知道自己寫錯了地址,以緻他沒有收到她的去信,其實他心裡比她更加驚慌。
這件事,芸兒在日記裡這樣寫着:
“由于我寫錯了地址,寄給他的信諒必遺失了,害得他久久等待,我真是太粗心了。
他委托了友人前來向我探問。
我經過仔細追憶,确定是我寫錯了地址,可以肯定,此信必是無法投遞,決非為檢查者所沒收。
由于我在寫信時,心情愉快。
所以寫了許多熱情的話,希望他讀到了也覺得有所安慰,不料此信恰被遺失,真所謂造物弄人。
他許久沒有接到我的複信,後來我知道他也很驚慌,并且寫信來埋怨我,問我不寫信給他,是否變心了?他說這種話,簡直是神經過敏,諒必是他愛我很深,才會如此想入非非。
”
過去,他每次來信提醒她,要她及時回信,但客觀的原因往往使主觀的努力無法實行。
她想到:他遠在萬裡之外,寂寞無聊,迫切地等待她的回音,可是他接連多次感到失望。
當然,他也許正在生氣,或者他還是耐心等待着。
不管他如何想法,她認為都是正确的,因此,她能體會他的心情。
芸兒并非故意使他等待或失望。
她豈有不希望與心愛的人多通款曲之理?其實,她的工作太緊張,忙碌過度,有時,她連吃飯的時間還要争取。
不過,她想他一定會諒解她的處境。
她說心裡的話,自從她與他有了分不開的關系之後,她老是對他念念不忘。
他們之間的分離也不是第一次;但在感情上來講,她好像還是僅‘初别’的感覺,有時,甚至在白天工作中,或在黑夜的睡夢裡,她也想念他。
當她讀到他的來信時,除了内心欣慰之外,她又感到她的“室”,就是他的“家”,他的家當然也就是她的室,而他的遠地來信使她格外珍視。
“家書抵萬金”這句詩,在過去她不以為然,但現在,依照她的情況,她就有此同感,體會到這句詩意一點不錯,甚至不僅如此,她還進一步想:假如一方面是家書,另一方面是黃金萬兩,她甯願舍黃金而取家書。
因此,寫回信時,她誠懇地對他說:“我很愛你,你可放心。
我寫回信雖不能及時,看起來我對你似乎不夠熱情,但這是由于客觀的原因,并不等于我把你忘懷。
我永遠愛着你,這是我的真心話。
以後我的工作可能還要更緊張、更繁忙,而寫回信的時間也許愈加拖長,到那時,你就不會對我有别的想法了,因為我要你牢牢地記着我的真心話,那就是‘愛情專一,對你始終忠誠,我永遠愛你。
’”
在當時的環境、由于魔國準備對外有所行動,内部的每一部門都非常緊張,不論是妖魔精怪,或野仙散人,個個忙得透不過氣來。
當然,國子監也不例外。
芸兒被委為魔國各機關聯合選拔青年的十二主持人之—,動員青年參加軍事訓練,以便編入後備作戰隊伍。
這項工作既繁重,又複雜,因有許多顯貴的子弟們往往仗着父兄勢力,用種種方法規避征調,甚至由父兄直接或間接前來疏通說項,使芸兒做事輕也不得,重也不得,感到非常頭痛;有些愚蠢而粗魯的父兄,居然派遣了門客幫友前住各機關危言威脅,或苞苴行賄,希望他們的子弟不要列入選拔的名單之中。
當然其中有一部分選拔主持人,屈服于惡勢力之下,被迫利用職權,徇情通融,或接受了賄賂。
芸兒把工作困難的情況報告了國子監監丞,而監丞覺得事态嚴重,自己不敢作主,于是他叫差役把芸兒的報告轉呈祭酒大人。
那國子監祭酒是個書呆子,性嗜酒,喜吟詩,當差役把報告書放在祭酒的案頭時,恰巧他在飲酒之後,詩興正濃,以為這份報告書是—般性的例行公事,因此,他也不細看,就提起筆來,寫上兩句詩:“男兒不怕死,哪怕容易老。
”
其實,那祭酒大發詩興。
忽然靈感來了,想到這二句詩,随即心不在焉,信手寫來,不寫在詩箋上,卻誤寫在那份芸兒的報告書上。
忽然,他發覺這是一份公文。
連忙再批一句“照辦可也”,但忘記把上面的詩句劃去,就繼續去發揮他的詩興。
那差役是個目不識丁的文盲,看到祭酒大人批好公文,就把它拿了出來,交還監丞。
監丞一看頂頭上司這樣批法:“男兒不怕死,哪怕容易老,照辦可也。
”不覺大笑,但他也不敢去問,随手叫差役将那份公文送交芸兒。
芸兒看到祭酒的批辭,心中大喜,暗想祭酒大人能為自已撐腰,事情就好辦了,因此,她将自己範圍以内所有魔國權貴要員的子弟一律列入選拔名單,并無一個遺漏,凡是前來疏通說情或威脅行賄的人們,統統擋駕;嚴辭拒絕,當然她也得罪了大批的權貴和要員。
後來這事情在魔國鬧得很大。
國王通天教主是個精明嚴肅的角色,知道選拔青年入伍,最易發生弊端,所以,他早已密令冷面閻羅金郎君,對此事暗察明訪,收集了不少犯罪的資料。
結果,東窗事發,許多行賄威脅的權貴和要員都受到嚴重的處分,有些犯案嚴重的,立即斬首,魔國各機關十二個聯合選拔主持人中,倒有七名納賄處死,三名營私作弊,判處徒刑十年,一名犯罪較輕,革職留任,各機關聯合選拔主持人的上司也有多人犯下各種輕重不同的罪行,受到刑罰,惟有國子監的姜芸兒不但無過,而且有功。
冷面閻羅金郎君從芸兒的檔案中,檢出那份國子監祭酒所批過的公文—-一報告書。
上呈國王通天教主。
教主一看那兩句詩:“男兒不怕死,哪怕容易老”,認為極有教育作用,尤其是對于鼓勵青年從軍,有莫大的啟發,于是心中大喜,立即發出三道聖旨:
(一)國子監祭酒主管選拔青年、立場嚴正,配合國家政策,厥功甚偉,着即加封為三品中議大夫官銜,另賞黃金千兩,欽此。
(二)國子監監丞晶瑩子執行選拔青年,能承上啟下,處事正确,着即加封為六品儒林郎官銜,另賞黃金七百兩,飲此。
(三)國子監女博士姜芸兒,主持選拔青年,不畏權勢,守正不阿,乃有巾帼英雄之本色,除傳旨嘉獎外,着令吏部,議升官職,并加賞黃金五百兩,欽此。
當時國子監祭酒也以為姜芸兒一定堕入旋渦。
由于下屬犯罪,上司勢必受到牽連,他心裡萬分驚駭,終日坐立不安,茶飯無心,哪裡知道錯有錯着,自己在無意中寫的兩句詩,竟然藉此立功,得到封賞,這事真是出于意表,不由喜出望外。
他飲水思源,不得不歸功于姜芸兒。
假如芸兒不寫報告書,國子監祭酒就沒有機會造成這種可喜的局面,時來運到,升官發财,實在太偶然了,因此,他心裡暗對芸兒萬分感激,以後對她也就處處另眼相看。
至于那監丞,也和祭酒一樣,心裡高興極了,但他對于六品儒林郎的官銜,并不十分重視,因這是虛名虛銜,有或無都不在乎,倒是那七百兩黃金比較實惠,何況那監丞職位原是苦差使,身份清高,但平時毫無油水可撈,即使可撈,數目也極有限,起不了眼,燙不了心肺,撈了反累清名,索性懶得去撈,所以他做官多年,依然兩袖清風,手無餘錢,不料如今隻不過做了丞上啟下的工作,一舉手之勞,突然大财進門,後半世生活不成問題了,心中哪有不喜之理?不過,他又想到别的部門——像學院、太醫院、通政司、兵馬司、倉場、工部、刑部、兵部、漕院等等的主管,都因下屬犯罪,牽連上級,以案情的輕重,分别受到大辟,休緻,禁閉,交部,罰俸,革留,嚴議,軍台等處分,使魔國上下,人心惶惶,而自己托了女博士姜芸兒的福,總算逃過了大難,還得到意外之财,因此,他在心滿意足之餘,不得不對芸兒感恩難忘,存了有機會—定要報答她的心思。
講到芸兒,她是清貧人家出身的,平時不但連一隻半兩重的金元寶未曾過手,而且也沒有看到過。
眼前國王突然賞賜給她一百隻金元寶,每隻五兩,這筆巨财将她吓得呆了。
最初她以為自己在做夢,後來她吓勢勢地用手去拿一隻金元寶,放在手心上仔細看看,手發抖了,覺得黃澄澄,耀目的,有份量的。
不錯,這是黃金,頓時她覺得這是事實并非做夢,但心裡不知道是喜,還是樂。
監丞為了讨好芸兒,特别雇了一輛乾坤車,又派兩名得力的典簿一路護送芸兒帶着黃金回家,以免中途出事。
芸兒分給那兩名典簿每人五兩金子,他們也歡天喜地,連聲道謝而去。
平地一聲雷,國王的賞賜使芸兒全家皆大歡喜,除了自己家人各有分潤之外,她又送給貧苦親友一些金子,剩下部分都給母親作為家用。
現在魔國,大家都知道有這樣的一個女博士,博士是“從七品”的官職。
她還是待字閨中,年輕美貌,人品既好,又有學問,所以一般妖魔精怪,野仙散人中的未婚之輩,都想與她接近,有的挽親謀眷,尋路道,鑽門戶,有的單槍匹馬,毛遂自薦;有的三五成群,磨肩疊蹤,争相追求;有些是穿珠花,奔大家的媒婆,以及府院的師爺,說客,幫友,甚至是青年的和尚或道士等,都來搶着說親做媒,前後約有五六十名之多,使芸兒和她的家人應接不暇。
但結果,他們都遭婉言拒絕,個個失望而去,因他們都不知道芸兒早已有了心上人。
經過這樁整肅案件之後,芸兒的工作較前更為緊張繁冗,同時在當局嚴密檢查信劄的環境下,她為了投鼠忌器,不能常與水金書生通信。
因此,他又來信向她訴苦,說她寫信太少。
這一點她是明白的,尤其是他對她的想念,以及盼望她回信的心情是如何迫切,這些她完全能理解,有體會,而且她也有此同感。
過去,每當她寫信給他之後,她幾乎是天天懷着迫切心情,等待他的回信,甚至公畢回家,拖着沉重腳步,臉上顯露着疲乏的神情,但心裡卻有着一種希望,能夠接到他的回信,以消除她一天工作的疲勞。
當她收到回信時,她心情愉快真是無法形容。
她自己有這樣的感覺,想來他一定也是如此,因他們在感情上是一緻的。
可是現在,她無法滿足他的要求,讓他常懷失望的心情,一天一天地過去。
的确,她很想寫信給他,甚至每天寫一封信。
她高興時,就想寫信告訴他,苦悶時,也想寫信對他講,但這僅僅是存在她腦海中的想法。
事實上,她卻沒有這樣做到。
他來信說她這樣想法是什麼心理狀态?有時她自己也無法解釋。
她真想能有足夠的時間,坐在燈光之下,用筆和他詳談,盡情地傾吐她對他的思念。
在她的日記裡這樣寫着:
“今天我回家較早,決定寫信給他。
他在信中問我肯否寫甜蜜的信?我怎會不肯呢?想到他隻影單形,異地作客,有時一定會發生情緒上的苦悶,但我如何能分擔他的苦悶呢?我自己有時雖也苦悶,但我究竟是在一個溫暖的家庭裡,天倫之樂很快就會消除我的苦悶,而他就不同了,生活單調,寂寞無聊。
他惟一的希望就是我多寫安慰信,減輕他的想念與苦悶。
我看他寄來的畫影圖形,非常歡喜,仔細看來,他神采奕奕,多麼英俊,充滿着青春的活力。
我每次看着他,看得出神,良久不忍釋手,簡直像要看徹他的内心。
我癡情地對着他的畫影問道:‘你的内心是否會像外貌一樣使我歡喜,忠誠地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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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魔國為了備戰的關系。
物資和糧食都非常缺乏,往往有錢也買不到必需的東西。
水金書生在仙國,買了不少物品,分别寄給在魔國的芸兒和她的家人,顯然他是在争取他們的好感。
每次水金書生寄給芸兒信裡,也經常問到她的家人,尤其是對她母親的關懷,希望她老人家體會到:他是很會做人,懂事,識事,時間一久,印象轉佳,可見他用心之苦。
可憐的芸兒,想到有情人能成眷屬,必須要通過内外五關:母親一關,大哥一關,那是内部的;國子監一關,衙門—關,以及魔國到仙國路途遙遠的一關,那是外部的,真是為了婚事困難重重,大費周章。
可喜的,她的家人對水金書生已有好感,而大姐更為竭力支持。
水金書生在仙國,晚間無事,不斷地寫信給芸兒,談談日常生活,還要多次提及他們在過去時的歡樂情景,甚至連他們未完成的好事情态,也都細膩地描叙得淋漓盡緻,無端端地引起了她的春心。
當芸兒每次看到那種信的時候,她的臉兒一陣陣地發紅,羞态可掬,心跳動着,有說不出的暗喜和難為情。
因此,她想到:他在寫那封信時,不知他的感情如何?他的記憶力真強,不僅有系統的叙述,而且還加以動人的描繪,使她看信時,忘記自己是女主角,信中講述是有關自己的過去,卻以為她自己是在看一篇愛情小說。
當她看完信之後,就自然地産生一種情不自禁的绮思,渴望得到愛情上的安慰。
因此,她覺得坐立不安,懶洋洋地,有着似醉似癡的神态。
這時候,如果他在她的身邊,她就會以行動來發洩感情,體會他對她的愛心,同樣的,這也會使她更愛他。
設想一下,假如誰來給他們開玩笑,把那封信偷看了,那麼,她将如何是好?因此,她告訴他:以後不要寫那樣的信,保留着直到彼此見面時,才由他把它當作美麗的故事來講給她聽。
到那時,他們将會沉浸在歡樂的回憶中,并能引起雙方更進—步的要求,繼續完成以前尚未完成的願望和體驗。
那天夜裡,芸兒在夢中與情人相會,并與他親熱,這是她過去所沒有的,可能是她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她認為:可惜這隻是夢境而已,假如是事實的話,那是多幺幸福呀!她希望:他們離開“這樣的事實”已經不遠了。
一個人總是脫不了理想。
有了理想,才有興奮的目标。
她的理想是要與他過着豐福的生活。
因此,她時時刻刻計劃如何實現她的理想。
可是,在過去,他常常說:她對待他不夠熱情。
這是男人的想法,顯然和她的想法不同。
她隻知道對他忠誠,态度謹嚴,沉靜而不逾常規,若要她裝模作狀,讨好情人,她實在不好意思做出來。
現在她體會到他的理想也不錯。
哪個丈夫不希望妻子對他熱情?妻子對丈夫熱情,夫婦之間就能永久恩愛,增加閨房之樂。
她為他守了十年,青春已逝,但她決不後悔。
前段的青春是在斷斷續續的分離中消逝。
當然,她還有“後來的青春”,這是她今後要積極争取的,而後來的青春雖是“遠景”,但這種遠景已從她的靈感中得到啟示。
她深信能在不斷的努力中創造。
對她來講,她很想早日與他共同生活。
但話又說回來了,這事在一時之間絕難成為事實,使她極為煩惱。
在她這裡的環境,必須有一個從長計議的機會,何況他在仙國,她居魔域,在書信上,她又不便多講,隻好用适當的暗示和隐晦的譬喻,可能他還猜不透她的用心,那真是急煞她了。
作為申請出境的理由,芸兒想了多種的辦法:(—)要他把她的母親當作他的姨母,而他就以外甥的身份緻函姨母,先談家常瑣務,或問候請安,以後逐漸提及芸兒的婚事。
(二)母親以患病作為掩護和藉口,由她(指芸兒)伴母同赴仙國醫治。
(三)直爽地說明:她有未婚夫栖居仙國,所以她要申請到仙境去結婚。
(四)申請到仙國去追讨上代祖宗或先父所借出的奇珍異寶。
(當然這是假想的托辭,事實上仙人怎會借用凡人的珍寶?)
申請還須等待時機,環境也不允許她一想到申請,就可立刻申請,而等待時機,非有耐心不可。
沒有耐心就等于沒有時機,假如抓不到适當的時機,就輕舉妄動,亂闖亂撞地前往申請出境,結果一定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此中關鍵,芸兒心裡非常明白。
因此,她對于上述的四個假想的理由,尚須從長計議,不敢冒失地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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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工作緊張,芸兒每天感到神精疲乏,怕用腦力。
隻要稍有空暇時間,就想睡覺,因此,懶于寫信給水金書生。
忙,忙,忙!日忙夜忙,她不知道忙些什麼,也不曉得還要忙到幾時才能不忙。
她—到家裡,就去睡覺,甚至與家人談活也有缺乏時間的困難。
她時時開會,直到午夜,才能回家,已經累得要命,恰正他又有信來:(由母親代收,放在她的枕邊)頓時使她精神轉強。
她拆信一看,裡面又附着他英俊的畫像圖形,不禁芳心大喜,對着它有一種可資信任付托的親切感。
她早已将希望完全寄托在他的身上。
他誠心誠意地愛她。
反過來說,她也一心一意地愛着他,否則她和他之切的愛情就不可能有這樣鞏固的基礎。
有了這種基礎,才能發展他們刻骨銘心的愛情,随着年數的消逝而逐漸加深,萬裡距離,以及十年時間并未沖淡雙方的愛情。
可能是她在疲勞過度之後,精神上忽然興奮,反使她失眠了。
即使睡覺,她也感到恍恍惚惚,胡思亂想,在夢境裡,還懷念着他畫影上那種可愛的姿态,好像在她的腦子裡盤旋一樣。
水金書生的信裡有一段這樣叔述:“我明白你工作很忙,缺乏時間,所以你不一定要急寫回信,必須多加休息,保重身體。
”
那些很尋常的話,使芸兒又有她的想法。
她認為那些話才是真正意味着他對她的體貼和安慰。
情人通信,往往是有同感的。
有時她讀他的來信,或他讀她的去信,其内容和他們之間所感受到的心情,竟然是不謀而合。
這種同感的基礎是建立在雙方的統一思想和願望上,因此,他們對于事物和心情所反映的感覺也就成為一緻了。
他們時時刻刻希望“有情人終成眷屬”。
以前,水金書生要求芸兒在信裡多寫些甜蜜的話來安慰他,或在行動上對他更多親熱。
當然,她心裡很願意履行他的要求,可是,當她每次想這樣寫,或要這樣做的時候,她又覺得難為情了,幾次落筆都被自己塗掉,幾次行動也被自己遏止。
她本來已想好了許多話要和他談談,但見到了他,就講不出口,她也不知道這是什麼道理。
當時她想想隻要自己在心靈深處愛着他就好了,何必一定要在言行上表現出來呢?
其實,這是不對的。
她不在言行上表現,他怎會了解她呢?他更不會感到她對他的愛。
因此,他就認為她對他冷淡,引起了一些無聊的誤會,真是冤枉。
所以,他說:情人們不應分離太遠,又不應暌違太久,否則,時間和空間就會把愛情沖淡,惟一的辦法就是他們必須要用甜蜜的情書,把雙方的愛情牽住,這一點道理,芸兒在過去還不懂得。
可是,現在,芸兒不僅同意他的說法,而且還感到這确是她的責任。
準備做妻子的,怎會不想使自己未來的丈夫愉快,得到安慰呢?
不過,當她寫複信時,她還沒有平靜舒暢的心境去流露自己感情。
環境的監視,工作的繁忙,疲勞過度,以及睡眠不足,連續不斷地交迫,更兼精神上的種種負擔。
心理上壓力繁重,都使她提不起興趣在信裡發洩對他的熱情。
她内心暗想:“這時,如果他站立在我的前面,真正了解我的心情,那是多麼好啊!”
她對于自己苦悶的心情,暫時還不願意講給他聽,以免他為她而發愁,或為了這—點,他可能會刻苦思索此中的原因。
為了他們的婚事,她真是費盡苦心。
她常常想:他把事業做好,有了成就,使她對家人們更容易講話,同時她自己也幹勁十足,旨在讨好上司,使她在申請出國的問題上,能獲得國子監主管的同情和支持。
最後的目标就是她要與他——水金書生——共同生活。
水金書生的臉皮真厚,竟然敢用另一個假名,直接緻函姜老夫人—一芸兒的母親,要求娶芸兒為妻。
信寫得很簡單,不夠具體,姜母也有這樣的感覺。
因此,芸兒在旁補充了—點意見,且向慈親解釋道:“信上無法寫得具體,這是為了蒙蔽驿館檢查人員的眼睛。
以後他會詳細告訴你老人家的。
”她用積極的态度,幫他說話,以補他來信所要求的内容之不足,這種至高至深的愛意。
由他——水金書生自己去體會吧!
母親覺得他們既已确了這樣的要求,她老人家雖不反對,但也有着一些具體的意見,尚須容後與未來的女婿面談。
因此,目前看來,母親在基本上已經答應了。
芸兒芳心甚慰,暗想道:“第一關尚稱順利。
”
她把這事寫信告訴水金書生,使他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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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兒每次收到水金書生的來信,雖很愉快,但信上所寫的某些句子,在她看來,似乎不大适當,尤其是在愛情問題上,他講得太香豔了。
這樣是不好的,如果那種信給第三者拆閱,收信人是多麼難為情。
她認為:他寫信給她,即使講些平淡的話,隻要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運用得體,在她看來都包含着豐富的感情,且能使她深刻地體會。
她又認為:他在某方面還不能處身于她的實際環境。
觀察事物變幻,權衡利害輕重。
她這樣想法并不等于她不需要愛情。
她主張豐富的情感必須蘊藏含蓄,并非僅在信上講幾句肉麻當有趣的話,就能徹底表達愛情。
相互之間的安慰極為重要,在情感上,他們好像已是一家人,需要相互安慰,但不必過份以有礙雅觀的“愛情詞句”在信上多寫。
這是絕對她提出的意見,同時她說明:把“熱情”保留着,直到雙方相見,不妨充分表現。
将來到了他們再面對面的時候,她對他所顯示的實際愛情,必将遠勝于他現在對她的紙上談愛。
她在給他的信裡雖不多用熱情詞句,但在内心深處,她卻充滿着強烈的情感。
她自知多愁善感,而隻是自己思,自己想,不喜多講。
因此,無論在晚間睡在床上,或窗前燈下,或節日假期,或在快樂和憂愁之時,她總是對他懷念不已。
在某年的新春元旦,國子監休假七天,這本是生活中最輕松而快樂的日子,可惜大除夕,芸兒的天癸忽臨,腹痛腰酸,她隻得卧在床上,不由想起了水金書生。
如果這時有他在她的身邊,那是多麼好,至少也能減輕她不愉快的感覺,同時她又想:他在這時是否也在想着她呢?他是否正在歡渡節日,明年,不,後年元旦他們是否能在—起呢?她希望一定是可以的。
這種“自我安慰”往往在她無聊中想得出神,那就說明了她是癡情的,随時忘不了他,也随時充滿着美妙的理想,等待着将來,信心十足。
因此,在工作中她的幹勁很強,用她自己的勤勞來創造幸福,但她不知道他是否能懂得她的用心。
水金書生時常寄仙國的珍品給芸兒的家人。
母親見了很是高興,覺得他已經像她們家庭裡的成員之一。
書生這個人應付事情,有時倒也有些手段。
譬如他寫信給芸兒的母親,要求她老人家答應他和芸兒的婚事,同時他又另附一封信給傻大姐,叫芸兒轉交,信内有這樣的一句話:“芸妹在事實上已是我的妻。
”
芸兒不喜歡他這樣說。
她明白他的用意,可是,他這樣寫未免太過份了。
她本想不把那封信轉交大姐,但如果她不這樣做,對她來講,或者對他和她的婚事而淪,都是沒有幫助。
因此,她隻得含羞勉強地把信交給大姐。
當然,大姐看了之後,會把這句話告訴母親。
他怎會知道,我在當時是多麼難堪。
他在過去也曾講過:處處為她着想,但他寫這句話時,卻沒有顧到:一個少女的特征和尊嚴。
難道他還不了解她的性格嗎?在這裡,她就想到:如果丈夫不能了解妻子的性格,将來他如何能滿足她的願望呢?
的确,大姐為了他們的事,出力周旋,但家裡人卻提出二個問題,都是值得考慮的:(一)他們将來的打算?(二)他在地國人間犯過色戒,應如何處理?
在魔國,犯色戒的男人雖不算犯罪,但要被人輕視。
說真的,芸兒平時也很少談到那些事,隻是想到目前的要求。
她的家人們認為這二個問題,如果有了妥善的安排,再加上芸兒本身的願意,他們也就不反對他和她的婚事。
這次,她和家人們談話時,羞得真是不好意思回答,最後她隻得表示考慮後,再發表具體的意見。
因此,芸兒就寫信告訴水金書生,叫他立即回信給她的母親,答複那兩個問題。
主要是母親放心不下,所以芸兒就這樣叮囑他:“你要把信寫得好些。
有些事情雖不能立即實現,但你不妨把我們的理想和美好遠景都告訴母親。
使她老人家看了感動,可以放心。
”
她在信上又這樣鼓勵他:“如果你的來信能寫得把母親感動,起了重大作用,家裡的問題——除了大哥之外——就可以解決了。
”後來,已如上述,書生的來信,雖内容還不夠具體,果然發生了效力。
得到芸兒的母親允諾。
于是他們總算正式通過了第一關。
大哥的性格是高雅的,思想正,學問好;他對一般的人都看不上眼。
芸兒的愛人水金書生未赴天國之前,大姐曾經介紹他和大哥相識,他們做了幾年朋友,但大哥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的三妹會與水金書生戀愛。
為了芸兒的婚事,在禮節上和道理上,她必須要通過大哥的一關。
大哥是本家的長子,自從父親去世後,家中一切事情都要由他作主,所謂長子代父,這也是妖魔國傳統的習慣。
芸兒婚事是她家裡重要的事情之一,那是決不能瞞着大哥進行的。
雖然芸兒與水金書生之間的戀愛,從仙佛神聖的眼光看來,很不體面,但在弄假成真的情況下,木已成舟了,何況從他們初戀起,直到現在為止,已有十年之久,使她最寶貴的青春已經為他而蹉跎,更兼她在長時期中觀察,覺得他的文才武功,品格道行,确能使她既敬且愛,因此,烈女不事二夫,她堅決要委身相事,追随左右,隻要他能待她好。
情之所鐘,願意與他同甘共苦。
她常在暗中考慮:依她看來,認為家庭裡的問題并不嚴重。
婚姻之權是操在他們自己的手裡,特别是取決于他要娶她,以及她願意嫁他的願望。
目前他在仙國,她不知道他對于她作出了什麼妥善的安排,的确,他對她是很好的,但她覺得還不夠。
這也許是她要求過高,認為在愛情上尚未滿足,需要進一步。
到了進一步之後,又要更進一步,一步一步地直到最高峰,但頂峰的愛情或許還不能感到滿足,也說不定。
愛情是自私的。
情人之間的愛可能永久沒有滿足的一天,但她最後認為他一定會滿足她的愛情。
她為什麼對他有這樣堅定的信念呢?她還不是為了他那顆誠實的心。
十年來他對她始終如一,沒有絲毫的改變,因此,她對他要求非常之高,希望他是世界上最關心她和最了解她的好人兒,作為終身伴侶。
他來信說:“我要直接寫信給大哥,要求他答應我們的婚事……”
她反對他這樣做,理由是:她與大哥天天見面,為什麼她自己不能向大哥面談婚姻大事,而卻要由他(指水金書生)來信求親?這顯得她和大哥之間有了距離或隔膜,同時,他這樣做對她來講,是使她不好意思的。
他聽從了她的意見,把“直接求婚”之舉暫作罷論。
然而,她已是老處女了,決不能再虛度光陰,在家終老,事實上她很需要一個好丈夫的安慰。
就對方而言,說真的,他也是如此。
為了這事,他時時刻刻把她放在心裡,用心之專,使她深切體會。
十年戀愛的時間不算短,但他與她依然如故,未能獲取進一步的事實,那怎麼會叫他們不心焦呢?所謂機不再來,時不可失,他們應該争取時間,争取機會,可惜,時間過得很快,而她和他始終沒法争取機會。
等待,等待,在時機兩失中,又過了半年。
他更心急了,她也有同感。
男女雙方極感苦惱。
在仙魔兩國的環境上講,彼此都想不出妥善的辦法。
在這一年的下半年,不知如何,他忽然福至心靈,想出了一個巧妙的辦法,那就是他假借了她的口氣,意志和身份,替她代作了四首七律詩,并不直接寄給大哥,而由他寄給她,再由她故意把那粉紅色詩箋放在她自己床上的枕底,半掩半現,露出—部分在枕邊,用意是要引誘大哥自己發覺,因此而查明真相,到那時,大哥—定會召集家庭會議,讨淪這事。
如果大哥詢問,她就可乘機講明自己的意志,以博取他的同情,井希望水到渠成。
果然,這計劃使大哥進入彀中。
那時,芸兒不在家裡,可能是她故意回避以免當場受窘。
後來據母親告訴芸兒:“阿大看到了那張露出在枕外的詩箋,就去拿來看。
當時他十分緊張,不久,他拿着詩箋,走到桌旁坐下,神态漸漸地平靜下來,仔細而又反複地看了又看,終于他了然于胸。
”
大哥向母親道:“那幾首詩是誰作的?”
“聽說是小妹的男友。
”
“是誰?誰是她的男友?”
“水金書生。
”
“什麼!是他?你不會弄錯吧?”
“是他。
”“是水金書生!怎麼我一些也不知道?”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
“那怎麼行?聽說水金書生前在地國人間犯了色戒之罪,後被仙國偵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