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正是臘月二十八,離過年還有兩天。
雖然這一年下雪的次數不多,雪勢卻大,尤其十二月中旬那場大雪,下得足有四尺多深。
到了十二月下旬頭上,天氣忽轉和暖,接連幾天好太陽。
眼看積雪快要化完,剩不多少,忽然一夜北風,把殘雪凍成了堅冰,天氣酷冷,為哈密近數十年所罕見。
快到年底,又是一場好雪,雖沒有上次雪大,也積了二尺來深。
盡管雪厚天寒,道途難行,因離年大近,哈密城外西關道上,依然商賈雲集,駝馬成群,置年貨辦年事的遠近各色人等,往來如織,端的熱鬧非凡。
西關本是哈密附郭最繁盛之區,許多大商店和酒飯鋪均聚在此。
天山北路,氣候多半寒冷,每交冬令,下起雪來,積上三數尺厚是常事。
往往夜裡下雪,第二天早起,被積雪把門封住,不能開放,再一遲延,凍成堅冰,想開更是麻煩,所以一到雪天,一般商民住戶多是随下随掃,堆向一旁,聽其春暖自化。
如是夜雪,清早起來第一件事便是設法開門,跟着開通人行之路,像西關這類商肆多的大街,早把積雪掃除了十之八九,隻剩上次積雪所化的堅冰和浮面上薄薄一層殘雪,共總不過三四寸厚,可是一到大街去往郊外的盡頭,便是一白茫茫,無邊無際,平地高起了二三尺,對着街口不遠的驿路官道,中間雖開有一條四五尺寬,車行不能并軌的雪弄,地勢較低,但是四鄉各縣趕年集的商民,卻不喜在那官府強令人民開辟的雪弄中走,不是駕着雪橇、騎着套有雪包袱的牛馬騾駝,便是雙足踏有專為滑雪而用的雪龍、雪裡快等行雪器具,在那廣漠無垠的雪地裡來去飛馳,到了街口,方就兩旁斜坡滑下,脫去雪具,覓地寄頓,再行入市。
那成幫成夥的橇上,多有人輪流守候,接運所辦貨物,就在上面脫卸了再下來,更連寄頓都不用。
當地民情敦厚,畏官如虎,又都習冷,隻沒外省人耐勞。
就在這大街口上,有一姓柳的老漢,原是漢人,幼年随人為商夥,流落在此多年,娶妻生子,子名叫柳春,年已十二。
人甚聰明精幹,先在西關街口開了一個雜貨鋪。
柳老暮年得子,自是鐘愛,加以一生勤苦,頗有積蓄,老想發個小财,回轉江南故鄉,所積的錢,除營運外,一畝田地也未曾置,嗣見愛子聰明,想起祖上也是讀書人,知道當地文風不旺,又是邊遠省份,越想把兒子帶回故鄉,置些田業供他讀書承繼先業。
本意等柳春長到八九歲上,耐得風霜跋涉時再走,不料乃妻戀鄉,不肯遠行,素又懼内,不敢相強,每一提起,夫妻二人必吵鬧一場,永無結果。
一晃,柳春已是十二歲,柳老空急無法,隻得令他在城中一家漢人所設的蒙塾内附讀,想使先認些字,等錢财積得多了,妻室也日久回心,再作計較。
哪知柳春人極聰明英俊,生而多力,從小好武,不喜讀書,偏巧蒙塾的斜對面,便是名震西北諸省的鎮邊镖局,裡面房屋甚多,另外還設有兩處镖師練武的場院;柳春同學中有一小孩,恰是镖局幫賬先生的兒子,每值老師出門,聚在一起,便把家中父母所說各武師的本領和在江湖上的威風義氣傳說出來,柳春聽了,已是心動神飛,再加每日放學時節,常趕上镖車出入來去,镖行中武師夥計多騎着快馬,裝束利落,身帶兵刃,一個個耀武揚威,精神抖擻,柳春看了,越發眼熱,心羨非常。
正苦無門可入,這一天,正看镖車回來,不知怎的看出了神,吃車軸碰傷了手膀。
那镖局中人個個謙恭和善,一見把街坊學童撞傷,一面命人通知乃父,一面把人抱去醫治。
傷本不重,又有現成奇效傷藥,當時止血定痛,包紮停當。
這一趟镖車,是由甘肅蘭州分号接的買賣,由哈密轉到烏魯木齊,在路上出了點事,經镖局請了一個能手,連夜飛馬趕去,才得護送到此。
那人姓周名謙,向不輕出,客人是甘、新兩省的大商幫,為了酬謝犒勞,特地請镖師一行在本号歇息數日再走。
前行本省俱是坦途,周謙已不再随往,到店時,在後押隊抱柳春進店的便是此人。
如換尋常小孩受傷,自必哭鬧不休,柳春卻是另有深心,自覺此是進身之階,不但不哭,反倒滿口稱謝,力說“無妨”,見人言動彬彬有禮,顯得又規矩又親熱。
周謙見他小小年紀竟能忍痛鎮靜,應對自如,貌相資禀又好,不禁心動。
一會柳老趕到,多年土著,镖局中人好些素識,見愛子力說無事,對方不住安慰,客人和镖師又連誇乃于,給了許多銀錢,命買糖果與吃,驚喜交集,領了回去。
由此起,便與镖行中人相識。
過不幾天,傷愈上學,背着父母,假作拜謝為名往尋周謙,哪知人已回家。
柳春終是年幼,想不起說什話好,隻得回去,明日又借道謝為名前往兜搭,一連數日。
頭幾天镖行中人未在意,雖喜他伶俐,也隻問答幾句便罷,嗣見每日來問為他醫傷的周師父,内中一個年老的夥計,便告以周師父乃我們好友,家不在此,無事輕易不來,等來,我叫他尋你,不必再來問了。
柳春無法,隻得回轉,正想不起用什方法進身求人習武,又不好意思再去,放學時,正想着心思往回路走,忽覺肩上有人輕輕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