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一旅望中興此地有崇山峻嶺沃野森林夏屋良田琪花瑤草幾人存正朔其中多孝子忠臣遺民志士英雄豪傑奇俠飛仙
二人都是疾行如飛,柳春又是初用甲馬,覺着身子似被什東西托住,箭一般朝前射去。
大雪廣漠,寒風凜烈,上來換氣都難,馳過一段方始好些,想要随便開口,原非易事,又曾受過告誡,不令傳人,初意陸萍不間,自以不說為宜,但是長此不說也覺不對,何況塔平湖還有恩師在彼,如何忍心隐瞞不說實話?越想心越不安。
後來一想,自己如無恩師與五師伯,怎得有此緣福?縱然為此受過,也須實說才是正理。
主意打好,心又害怕,老是委決不下。
飛行迅速,趕近塔平湖外山口,天光離亮還早。
陸萍見已不會誤事,便令少歇,遙望大漠莊燈火已為密雲所遮,隻隐隐現出半天紅影。
柳春方想開口,忽聽幾杵鐘聲甚是嘹亮,由山口内遠遠傳來。
陸萍道:“時候還早,我們到得恰好,快進去吧。
”随領柳春往山口内走進,這時相隔天明還有一個多時辰。
嚴冬沙漠,本就終日凍雲密布,星月無光,又當月終,越發陰晦,到處暗沉沉的,如非遍地雪光反映,就是練過幾年目力的人,也分辨不出路來。
柳春見谷内黑暗異常,一片沉寂陰森景象,休說光亮,更聽不到絲毫聲息,隻是一味酷寒,連風都沒有,比起大漠莊火樹銀花光明世界,簡直一個天堂一個地獄。
暗忖:今晚除夕,再隔一會便是元旦,聽二李弟兄說,這裡倚山面湖,形勝天然,不特風景極佳,地勢也比伏波卿大,土地肥美,物産豐饒,随着師祖父子,奉着前明正朔,避地隐居的遺民志士英雄豪傑,連各人的親族徒衆,有好幾千家。
新疆自來地廣人稀,照此情形,差一點的大城鎮也沒這裡人多,又過着世外桃源的安逸日子。
聽說老師祖性情儉樸,不喜奢華,這集衆耕作的地方,年下風光多少也該有些點綴,怎會靜蕩蕩的,到了門前還見不到一點燈光?莫非這裡另有規條,全山人衆祭完神便自安睡,連歲都沒人守麼?心正奇怪,忽聽陸萍催走,人已當先前馳。
柳春飛馳了這一程,飛行甲馬已能運用自如,一見陸萍足底加快,催令速行,因谷中黑暗靜寂大出意外,敵人剛被五老用計逐走,同時又有一位姓沈的前輩異人要尋妖僧報仇随後追去,心疑山中也許有什不測之事發生,一面行法,腳底加急,尾随在後,一面留神觀察。
那谷口外面兩崖對列,一高一低,高的一面也隻二十來丈,相隔頗寬,毫不起眼,谷内地勢更廣,盡是冰雪布滿的大小土堆,起伏錯落,越發散漫,前面昏沉沉似有一片濃霧。
飛行迅速,走了一會,照着大漠莊所聞入谷裡程,已将到達,還看不到一點湖山影子。
方疑霧氣大重,前面陸萍倏地止步,高聲喚道:“哪位弟兄在此輪值?
柳春初次進門,可将門戶稍微移開,使他見識見識,省得由黑地裡要我拉着他走。
”語聲才住,便聽遠遠有人應聲答道:“陸五哥回來了麼?怎去了這大時候?再不回來,十四妹又要去催請了。
适才總寨傳令,說是要等兩位遠客到來,參與我們第七次開山盛典,加以辰時最好,特地改在辰初二刻升座開山,命全山人衆各自随意安歇一會。
神已祭過,又無什事,大家誰也不肯去睡,自各尋樂守歲。
我們在此該班,閑得無聊,找了兩位弟兄,在望樓上飲酒擲将軍令呢。
陣門已由魯八哥去開放了,好在還早,你兩位到我們這裡來,飲兩杯熱酒玩一會如何?”陸萍笑答道:“十一弟老是童心,将軍令有什意思!
我在五老莊已吃了不少酒。
人家真會享福,那花燈從古未有,簡直不似人力所能制作,熱鬧極了。
看五老夫妻和同座諸老輩的意思,後日許要來呢。
”
正說之間,柳春猛覺眼前放光,定睛一看,原來立處乃是一條狹長峽谷,歧路甚多,那光乃是左邊入口危崖上所懸大紅紗燈。
等随陸萍走進,便見大片湖蕩,湖右岸是座高山,山上下以及濱湖左右,人家田舍棋布星羅,尤奇是湖水并未結冰,依然清波浩蕩,一望汪洋。
另外又是一圈山嶺蜿蜒,遠遠将湖環住,水旱田畝、果林菜圃到處都是。
因值深夜,雖看不出有多少裡方圓,就着眼前這片湖和盆地,也比五老大漠莊大得多,覺着五老莊全景聚在一起,盡管樓台亭館金碧輝煌,泉石花木匠心獨運,壯麗裔皇無異仙居,看去總有一半似出人工所為,除伏波呷中勝景未得遊覽,又值隆冬嚴寒冰封雪壓,好些地方俱被遮沒不能現出以外,此時莊外隻是一片冰雪荒寒,了無佳趣。
這裡雖也一樣雪積冰凝,但是四山環拱,一水中涵,曠字天開,田原妩妩,開曠清麗,别具一種淡雅舒逸之緻。
全景不假一點人工雕琢,在在自然形勝,也沒有大漠莊銀花人樹仙館明燈紅霞麗霄彩雲匝地那等繁華褥麗,但是山上下人家園林以及環湖一帶,點着千萬盞一色紅紗燈。
另外每隔一二數十步便有一個寶塔形的鐵架,裡面燃着一種粗如人臂長約丈許的蔑制火纜,好似經油浸過,火力極強。
山腰上有一幢形似廟字的大房舍。
由門前起直達湖濱,更有兩列鐵火架,裡面燒着整個燔柴,連同那許多燈光火光,照得到處通明。
因值年底大雪之後,所有樹木俱都積滿冰雪,玉樹瓊林之中,掩映着萬盞紅燈,煞是好看。
那先答話的地方,是一八卦形的亭子,設在來路入口右側危崖頂上,亭甚高大,面面皆窗,崖上山石錯落,十分險峻,左側全被山石林木擋住,隻有三五紅燈隐隐閃動。
有一短衣少年,穿得甚是單薄,身法卻極輕快,正由左側密林中飛也似跑出,相隔那亭還有五六丈,隻一縱,便和投林飛鳥一般穿窗而入,到了亭内,仿佛說了句“果然是有點冷”,底下便有數人接口,說笑起來。
再看前面,人家雖多,由山上到山下,僅看到一二十個成年人,稀落落隔上老遠一段才發現一兩個,都是一色的反羊皮衣褲帽兜,手持鈎竿、長大火鉗,有的身後背有大柴筐,知是往各地鐵架中添續柴火的人。
男女幼童卻多,各穿着各色錦絨制的皮緊身,下有綁腿,腰系皮帶。
偶有幾個穿着大紅短皮鬥篷的少女,此外不分男女,每人俱是一頂三元護耳銀鼠出風的各色緞裡皮帽。
這些男女幼童,最長的看去也不過十三四歲,連四五歲的都有,通共約有五六百之多,卻不聚在一起,多的一二十,少的五七個,各自結伴玩耍。
有的放着花炮,有的點着極講究工細各種鳥獸蟲魚形相的各色紗燈,滿山上下,滑雪飛馳為戲,年雖幼小,身法和腳底均似得有高明傳授,甚是輕快穩定。
有的聚在一起,借着燈光踢毽為戲,各使出許多花樣,一身解數,直和打拳一般,妙不可言。
另有兩處女孩,各就山限水涯吹蕭摩笛,音聲清妙,響動水雲,端的是,五花八門,說之不盡,各有各的妙處,迥非尋常人家兒童所能比拟。
因本山居人情如一家,又仿佛把大片山水合成了一個大花園,人家全是敞屋,随着山水形勝,因勢利建,隻有房舍門窗戶壁,并無垣牆,又當除夕,家家紅燭高燒,人都聚在裡面行樂守歲,天氣又冷,成年人隻沿途各處守望添火的一二十個,直形成了一個兒童獨有的樂土,由不得使人見了欲羨,觸動童時嬉遊情緻。
柳春方覺有趣,又聽崖上八卦亭中有人喚道:“當真陸五哥就不上來坐一會麼?”
陸萍回頭,笑答道:“我已兩三夜沒睡了,趁這點閑時候先歇息一會。
你們自擲将軍令吧。
”說罷,又催快走。
柳春随着飛馳,沿途遇見好幾處男女幼童,見了陸萍,各按輩份為禮,兄長伯叔,紛紛笑語相喚。
陸萍隻把頭一點,口答:“你們好好玩樂,天亮再見。
”話未說完,人已駛出老遠,晃眼趕到山腳,那所形似廟堂的房舍,近看規模越發崇閡廣大,氣象莊嚴。
陸萍卻不上去,引了柳春,沿着山麓西行半裡;才吩咐收去甲馬,拾級上升。
剛往山坡上面瓊林之中穿人,便聽前面有人笑說道:“陸老五怎沒信實,卻教我們遠客久等?”同時又聽一人道:“馬玄哥,你不是料李老前輩言如律令,向無更改,小徒多半初五以前不能回來麼、怎的陸五哥一去就把他帶回來了?”柳春一聽是師父周謙口音,不禁心花大開,也不顧再聽雙方說笑應答,忙趕過去一看,對面迎來五人,師父果在其内,另外以前在延英小集臨别時拜見過的兩位師伯,一個紅臉矮胖子,看去面容光潤,目光如電,年紀似乎未老,卻生着一部極長美髯;一個面貌清秀,前朝山人裝束的瘦長子,年紀仿佛更輕。
周謙随向那同行四人引見道:“這位是甘肅新來的大俠王獅叟老前輩,承他老人家不棄,與我們忘年論交。
你也高攀,稱他師伯吧。
這位胖胡子是我們的好友,和你王師伯同一外号,老少年馬玄子,其實他比我們大不多少,交好已有多年,也是新近才得高攀,定了稱渭。
你也随着叫他師伯。
這兩位師伯是你本門中尊長,前已見過,尚不知名,一是你二師伯鐵爪方明矩,一是你四師伯巨靈掌馬騙。
你都上前拜見。
”柳春忙即一一跪拜。
馬玄子笑道:“周老二,你教徒弟做磕頭蟲,有什意思!快些起來,我們去吃淳于二妹的春卷去吧。
”陸萍笑道:“我已三夜未眠,這位女易牙又見我不得,沒的新年新歲招她罵我矮鬼!她多醜是個女的,又沒法和她計較,這美味我無福氣消受,你們自請,可把柳春帶去。
我往周老二書房打一個盹,不是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