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上一紅,恐淳于芳聽了不快,忙一偷觎淳于芳,正和鄰坐許清壽說話,似未留意,心才稍定,惟恐陸萍素喜笑谑,說之不已,忙接口道:“我是想吃荻妹制的春卷,特意少吃。
似五哥這等吃法,莫要好的來了吃不下呢。
”陸萍笑道:“你隻管放心,就怕你們主人備辦得少,我沒有吃不下的。
”淳于荻笑罵道:“你真饞痨!我準管你夠,卻不許剩下。
你敢與我打賭麼?”陸萍笑道:“誰不知你新年裡要請大漠莊衆姊妹吃春酒,東西備辦得多。
我說的是現在,并且你人不許走開和發令添做。
”淳于芳忽然轉面含笑接口道:“五哥算了吧!就今晚現成的看點也吃不完,打賭你非輸不可。
淳于荻便埋怨道:“矮子專一耍巧欺人,好容易他自投羅網,脹他一個好的,姊姊提醒他作什?”淳于芳道:“你和陸五哥見面就鬥口,不知有什意思!大家清談,說點正經話多好。
”
馬玄子笑着方要開口,雲霞二鬟又去而複轉,先将一個二尺多大火鍋放在桌的中間,一面将桌上肴點盤撤下,另放上八碟四樣小菜和四小盅醬醋之類,再向各人面前放上一碗一碟。
那火鍋高僅三四寸,外圈是個垂直矮腳圓筒,當中生火之處也是直筒,微微高起寸許。
那大火鍋火筒粗才二寸,可是内膛甚大,并有十來條火路,将外圈攔成十二隔。
上來先是蓋着,微微聽見水沸和一種清香之氣,同時擺上四大碟春卷和兩盤鴿茸鴨肝作餡的酥盒、兩碟玫瑰油烤年糕。
柳春以前所吃春卷,均是薄皮炸焦,除焦脆外了無什味,這春卷卻是厚皮,外焦裡嫩,聽衆談說,才知上好肥雞清湯和面,加上雞蛋攤制而成,用鮮瘦肉絲雞絲筍絲炒成,包時,每卷外加肥韭黃三根,果是香美異常。
吃到中間,鍋中漸沸,二鬟又端上四大盤生馄饨和生的小水餃子,随手将蓋揭去。
淳于芳對衆微笑說道:“這是荻妹新出的主意。
點心雖非精緻之物,湯味卻好。
各人自煮自吃,喜皮薄的下馄饨,喜皮厚的下餃子。
這湯乃雞鴨火腿口蘑香菌筍幹等合熬提去浮油的清湯,如不合意,那旁還有綠雲香稻粥,悉聽尊便。
”馬玄子道:“這主意果然是想得好,第一是新鮮熱和,随下随吃,先不走失香味。
什叫聽便?王老大哥,我們給它來個都吃好了。
”
王獅叟一面揀餃子,一面稱贊不已。
那馄饨、餃子共是兩種,一是雞肉菜,一是鮮肉冬筍加蝦仁合斬而成,就着上好清湯現吃現下,各憑心喜,所用材料均非珍奇,卻是鮮美絕倫。
衆人邊吃邊贊,各吃了不少,有的還加上半碗香稻粥。
柳春前昨兩日在大漠莊吃了許多講究飲食,以為人間美味已盡于此,想不到當晚這頓消夜點心,更是清腴香美無與倫比,比起大漠莊的珍錯盈前,仿佛另具一種家常真味,飽食之餘令人猶有後思。
心想父親一生辛苦勞碌,别無嗜好,隻是愛吃一點家鄉風味,每次做來款待親友近鄰,人人誇好,近年有點蓄積,平日頗喜做些合口菜吃,引為樂事,似這兩家的美味,幾曾見過?自己蒙父母恩養成人,不曾盡過孝道,以後何不乘着閑空向淳于師叔讨教,學做上幾樣好吃的肴點,回家孝敬父母,不是好麼?心正尋思,見衆人已自離席,分坐在偏椅上,忙随起立。
淳于芳令在一旁坐下,笑問:“柳賢侄,吃好了麼?初一的飯,照例在中午開呢。
你二師叔慣喜做些肴點,現在老山主命她掌管全山食物,所有大小廚房都歸她調度總管。
因衆弟兄都愛尋她要飲食,吃的東西随時都備得有。
以後你如因事出山回來,或是用功耽延,過了飯時,無須去尋當地廚司,可到這裡來問她要好了。
”淳于荻接口笑道:“我也沒什好吃的,隻不會叫你餓肚子。
我如不在家,你問這兩個丫頭要,也是一樣。
”柳春聞言正合心意,便向二女躬身道謝,答說:
“小侄遵命。
”陸萍笑道:“醜姑娘,你這又添了一個好主顧。
這個我敢保,不論你給他多不是味的東西,他也決不敢說你半個不字。
”淳于荻道:“矮子你過河拆橋,剛吃完就挖苦人。
這就天亮,新年初一,我不理你,由你嚼去!”周靖笑道:“二妹,你這就聰明了。
一任陸五哥嘴多會說,你隻作沒聽見,也就說不起勁了。
”陸萍笑道:“十三弟,你那等偏向,叫我說你什麼?”周靖道:“五哥,我們這一盟二十一人,都是骨肉情分,有什偏向呢?不過五哥素喜滑稽,照你平日戲侮敵人,言行動作端的和馬老大哥一樣,飛仙劍挾豪快無俦,使人見了笑得肚子都痛,休說小弟,全山上下哪一個不生欽佩?隻是近來喜歡和荻妹說笑。
她性情忠厚,拙于語言,說不過時又愛起急,固然不會真生什麼嫌隙,時日久了,難免彼此都有言語失當之處,何苦來呢?依小弟之見,少時便是新年,即以此時為止,請五哥和荻妹從此都把戲言去悼如何?”
這時周、陸二人俱在酒後,陸萍是愛拿淳于荻取笑,口裡說慣,而對方又是過于天真憨呆,語言無忌,頗有自取之道。
周靖是苦戀着淳于芳,彼此情分雖是極厚,無如對方是個女中英俠,心高好勝,性情更是磊落伉爽,隻管和周靖情厚,心中并無連理之思,平時又喜鬧點小脾氣,近數月來,費了許多心力,得以至情感動芳心,再經幾個有力之人從中撮合,好容易才似有點默許,正在患得患失、喜憂交集之際。
二人相對情景,誠中形外,自不免被衆人看出了些,俱認為是天生佳偶,全都盼其早日成就這段良緣。
其實陸萍和周靖交期最久,情分最深,比起别人還要高興心熱,隻是生性滑稽專喜說笑,淳于荻又最愛撩撥他,于是兩下見必鬥口,成了習慣。
先在席上,陸萍語意雙關,周靖已恐淳于芳多心生氣,幸而在和鄰座閑談,不曾在意,岔了過去。
這時見陸萍和淳于荻又要鬥口,知道淳于芳索日高伉莊靜,不苟言笑,尤其不喜妹子與人說笑打鬧憨呆情景,為了迎合心上人的意旨,加以愛屋及烏,此時心情,無形中也實偏向淳于荻些,本想勸阻,話未出口,隻向淳于荻說了兩句,陸萍便說自己偏向,如在平日,原是極平常話,無如此時正是愛河中緊要關頭,心中有病,淳于芳性做面薄,向不受人的話,惟恐陸萍這類暗帶嘲笑的話再說個不已,不特把心上人招惱,甚或還要阻害室家之願,一時情急沖口而出,本是想借勸說為由把題目引開,哪知弄巧成拙。
陸萍原也是個做性,聞言大是不快,覺着周靖不應如此說法,身是長兄,又不便計較,微笑了笑正要開口,馬玄子看出陸萍心中不悅,不等發話先接口笑道:“當着淳于大妹,依我說起來,陸老五和二妹正是魯衛之政,兩下全差不多。
如非醜姑娘先喜和人說笑,也不會常時被人嘲弄,這叫做咎由自取。
不過我們多年朋友,群居終日,古闆闆一本正經有什意思?到底還是有兩個三花臉跳加官有趣得多。
十三弟到底年輕,連人都認不準,真有深交至情的朋友,豈是一兩句錯話便生分了的?陸老五是你老大哥,不必說了,便是大妹二妹,雖然比你小兩三歲,且比你明白呢。
如說應敵決策,不論文武,你都家學淵源,不在一班朋友以下;要論處世接物衡情度理,你便嫩了。
這類說笑,根本是情分厚的朋友才有,誰也不會認真,更牽惹不到别人身上,你說那些都是多餘。
”
馬玄子這一席話大有深意,把陸、周、淳于四人全都顧到,尤妙在是借話把淳于芳一激,使其不能為了幾句戲言生出别的枝節。
周靖适才話說完後,見陸萍笑得既不自然,再一愉觑淳于芳,也正在微微冷笑,情知二人心俱不快,方自後悔把話說錯,及聽馬玄子一說,淳于芳首先轉了笑容,陸萍雖未置可否,已不似先前怏郁情景,心中好生佩服,随向陸萍道:“五哥,小弟素來口不擇言,好在五哥比我年長、新年裡則當童言無忌吧。
”
陸萍倒被鬧了個不好意思,隻得答道:“十三弟所說原也為好,有什錯處?”馬玄子笑道:“十三弟你是越描越黑,天已将亮,不要再提此事了。
”淳于荻道:“隻你是好人!
我看你還不也是一個三花臉?”淳于芳除先前微笑,始終不曾發言,陸萍也未再有什話說。
大家一笑,就此岔過。
淳于芳又命随侍雙鬟用雪水泡了兩樣好茶,并取果盒和幾大盤水果出來請衆飲用,互相談說,言笑晏晏,不多一會便自天亮。
淳于芳随命雙鬟将室中原點的一對大歲燭移去,将外層三面簾幕拉開,正面窗戶也打開了幾扇。
衆人憑窗外望,見朝陽猶未上升,湖上煙波浩蕩,一碧混茫。
上面雲白天青,殘星三五,掩映東方,芒角熒熒,欲堕未堕。
環湖諸山,積雪如銀,上面浮湧着一層薄霧,宛如鎬衣仙人,身上籠着一層輕絹細毅,分外顯得靜美。
昨晚衆幼童已散了大半,爆竹之聲四起,晨光音霭中,微風不揚,凍雀無聲,隻管覺得于冷,元日天色卻甚澄弄,窗側那幾樹紅白梅花,正在淩寒吐豔,自傲清标,不時送來一陣陣的幽香。
屋中溫暖異常,重簾低垂,門窗不啟,衆人在裡面飲食歡聚了一夜,人數又多,俱覺有些悶熱,這一開窗戶,立覺清新之氣挾着梅花香氣沁人心脾,加以外面玉山瓊樹,雪色湖光,曠字天開,清景如畫,益發令人心清神旺,爽快非常,俱都贊妙不置。
馬玄子笑道:“我記得當初這地方,隻是半山坡上有幾塊兀立的石筍和些雜亂樹木而已,自從老山主看出大妹不願意住後寨,山中又無适當的女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