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也,天下有三家筆迹,我董某學不來。
”
王必見差事有了着落,便不再着急了,緩緩坐下喝着水投其所好問道:“哪三家呢?”
“頭一位就是先朝名将張奂和他的兒子張芝、張昶,他們父子的草書不亞于先朝孝章皇帝,恢弘流暢堪稱一絕,我親眼見過。
連下筆之處都找不到。
”董昭搖着頭,似乎心有不甘,“再有就是師宜官、梁鹄這對師徒。
正篆寫到他們那個境地已經是登峰造極了,好到極緻的東西往往看不出特點,越是沒特點越不好學。
”
越是沒特點越不好學,王必聽這話倒像是至理名言,也來了興趣:“您方才說三家,還有誰?”
董昭卻笑了:“再有你就知道了,尚書仆射鐘繇。
鐘元常的字自成一體,幽深無際古雅有餘,我幾度臨摹,可就是學不像。
”
一聽到鐘繇,王必又想起了正事:“董大人,此番我家使君之事,是不是還要請鐘繇、劉邈、丁沖幾位大人參詳參詳?”這幾個人都曾為曹操聯絡西京出過力。
原以為董昭一定會贊同,哪知他連連搖頭:“我看不必了,大家要是都上疏美言,暴露的就太多了。
現在多少雙眼睛互相盯着,決不能讓董承、韓暹覺察出曹使君在朝中有勢力。
”還有一層意思不能點破,董昭可不想有别人同他一起在曹操面前分享功勞。
王必沒考慮那麼多:“說的也是,還是得藏一藏鋒芒……這墨迹已經幹了吧?”他生怕有人進來,想要将它卷起來。
哪知董昭忽然攔住他,抓起墨迹方幹的竹簡往地上一扔,又踏上一足,用力搓了幾下。
王必看傻了:“好不容易寫出來,您這是幹什麼呀?”
董昭俯身将它撿起來,吹了吹上面的浮土,見竹簡已經有了斑斑劃痕,才滿意地卷起來,又扭身在桌案上擇出一個最破的絹套将竹簡裹好交到王必手裡:“此番到安邑,有人注意到你嗎?仔細想想!”
“沒有……絕對沒有!”
“很好。
”董昭打量他一陣,緩緩道,“上表之事就交給我吧,你不必操心了……現在我要你在地上打幾個滾。
”
“什麼?!”王必以為他玩笑,但瞧他滿面嚴肅又不像說笑。
“給楊奉的信我故意做舊,你也得裝得狼狽一點兒。
”董昭捋捋胡須,“一來是讓楊奉看看你道路勞苦,更顯出曹使君的誠意。
二來你也可編幾句瞎話,說不單是董承,連韓暹也阻攔你前行,蓄意破壞他和你家使君的聯合,給他們之間再制造點兒矛盾。
”
“說這樣的謊話,楊奉一問韓暹不就戳穿了嗎?”
“你放心吧!”董昭冷笑一聲,“話由着你說,他敢去問嗎?即便敢問,韓暹能說實話嗎?即便韓暹說實話,楊奉他又肯信嗎?都互相提防着呢!”
“您真高!”王必連伸大拇指,這會兒真是心悅誠服了。
“你還不明了目前的形勢,我打個比方說吧。
當今皇上好比是一隻金碗,李傕、郭汜好比兩個無知小兒,楊奉、韓暹、董承等人就好比是一群市井之徒,而曹兖州就是一個正經的官人。
現在有兩個無知小兒手托金碗行走在鬧市之上,隻知其貴而不知其所以貴,結果引來一群市井無賴搶奪。
這幫人越湊越多,你争我奪大打出手,鬧得不可開交。
最後從路邊溜溜達達走過來一個官人,把金碗一沒收,這幫無賴全部下大牢!然後……”董昭說着把手一揮,做了個斬首的姿勢。
“哈哈哈……這個比喻倒是恰當。
”王必仰天大笑。
“不怕他們人多勢衆,人越多越好。
莫說五派,十派二十派才好呢!這些人都是跳梁小醜,根本沒資格跟曹兖州鬥,真正最難抵擋的對手是……”
“是誰?”王必關切地問。
真正的對手不是别人,就是當今天子。
這個十六歲的小皇帝與以往的懦弱之主有天壤之别。
劉協自幼無父無母,沒有宦官伺候,生于憂患之中,吃過苦、挨過餓、遭過難、見過仗,有着非凡的智慧與魅力,把一幹西京老臣緊緊拉攏到自己身邊,而且頗知民間疾苦。
這樣一個皇帝,做過董卓的傀儡、李傕的傀儡,怎麼甘心再讓曹操淩駕于他頭上呢?他才十六歲,以後的機會還多着呢……董昭心裡似明鏡一般,卻不好對王必直言,隻是搖了搖頭,苦笑道:“到時候你就知道了,難辦的事還在後面,叫曹使君作好心理準備吧!”
“哦。
”王必不明就裡,便随口答應了一聲。
不過他對董昭其人卻看得很清楚——這個人絕不是傳統的士大夫,他擅長耍陰謀詭計,而且連曹操的面都沒見過就敢替人家謀私利,看似慢慢吞吞卻敢于弄險,在仕途上的野心遠遠多于對大漢朝的忠心。
胸有城府之深,暗藏山川之險,就是指董昭這種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