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刻壯士斷腕,揚帆出海。
更讓李善德郁悶的是。
蘇諒并不知道經略府自作主張,隻會認為是李善德想斬草除根。
兩人之間,再無人情可言。
他知道,李善德的軟肋是這雙面甕,沒它,荔枝轉運便不成,所以在撤離時果斷帶走了所有的存貨——這是對那個背信棄義的小人最好的報複!
聽明白個中緣由,趙欣甯的臉色也變得煞白。
一個賣人情的動作,反倒把荔枝運轉給毀了,這個責任,縱然是他也承擔不起。
“那……請廣州城的陶匠現燒呢?”
“今天已經五月十三日了,十九日就得出發,根本來不及!”
“全廣州賣香料的又不止他蘇諒一個,我這去讓市舶司聯絡其他商人,清點所有貨棧!”
趙欣甯跌跌撞撞跑開了,李善德望着煙波浩渺的珠江水面,心中泛起的愁苦,怕是連丹荔都化不開。
一來是與蘇諒這個誤會,怕是至死也解不開,二來千算萬算,沒想到居然在這裡出了變數,滿口的愁苦無處訴說。
接下來的一整天,廣州港所有商棧被市舶司的人翻了個遍,結果隻找到兩個,還是破損的。
趙欣甯這次算是真盡了心,他忙前跑後,居然想到一個補救的辦法。
這邊的胡商嗜吃牛肉,因此廣州城裡的聚居區裡有專殺牛的屠戶,并不受唐律所限。
有些奸滑的牛販子為了多賺些錢,賣牛前故意給牛嘴裡灌入大量清水,把胃撐得很大。
趙欣甯原本是販牛出身,對這些市井勾當熟悉得很。
他的辦法是:取來新鮮牛皺胃,塞入一個單層甕内,先吹氣膨大,内側用石灰吸去水分,抹一層蜂蠟定形,再将食道口沿壇口一圈膠住,隻留一處活口。
需要給外層注水時,隻要把活口打開,清水便會流入壇内壁與胃外壁之間的區域。
牛胃不會滲水,可以保證内層的幹燥,同時也能夠透氣。
這樣一番操作下來,勉強可以當做一個雙層甕來使用。
唯一比較麻煩的是,牛胃會随時間推移發生腐爛。
即使用石灰處理過,也隻能支撐數日,需要更換新的。
李善德對這個辦法很不滿意。
首先它沒經過試驗,不知對植入甕中的荔枝枝幹有什麼影響;其次,三日就要更換一個新胃,還得準備石灰、蜂蠟等備料,這讓途中轉運的負擔變得更加繁重,憑空增加了許多變數。
但他已無餘裕去慢慢挑選更好的材料了。
走投無路的李善德隻得告訴趙欣甯,限一日之内,把所有的甕具準備出來。
而且接下來啟運的所有工作,也将交給他來完成。
“我一定盡力辦妥,但尊使您要去哪兒?”趙欣甯問。
“我會提前離開廣州,摸排線路。
”李善德揉着太陽穴,疲憊地回答。
雙層甕的事情出了之後,他意識到,自己不能等到十九日和荔枝轉運隊一起出發。
沿途類似的突發事件有很多,這在文書裡是看不出來的,他得提前把驿路走一遍,清查所有的隐患。
李善德現在不敢信任任何人,隻能壓榨自己。
可他沒想到的是,就在即将離開之時,又一個意外發生了。
這一次的麻煩,來自于阿僮。
五月十五日一大早,李善德快馬上路。
他會先去一趟從化,用眼睛最後确認石門山下的荔枝長勢,然後再踏上歸路。
可以一到莊子門口,他驚訝地發現,大量的經略府士兵圍在園子内外,熱火朝天地砍伐着荔枝樹。
而阿僮和很多峒人則被攔在外圈,驚恐而憤怒地叫喊着。
“這,這是怎麼回事?”李善德勒住馬頭,厲聲問道。
現場指揮的,正是趙欣甯。
他認出李善德,連忙過來解釋說,他們是奉命前來截取荔枝枝節,行掇樹術,做轉運前的最後準備。
這件事李善德知道,本來就是他安排的。
他在第二次抵達嶺南之前,曾委托阿僮做了一次試驗,如果将荔枝幹節提前截下,放在土裡溫養,等隐隐長出白根毛,再移植入甕中,存活時間會更長——謂之“掇樹之術”。
事實上,這不是什麼新鮮發明。
廣東這邊種新荔枝樹,早已不是靠埋荔枝核,那樣太慢,而是取樹間好枝刮去外皮,以牛屎和黃泥封壅,待生出根須之後,再鋸斷移栽。
這正是掇樹之術的原理,峒人則稱為高枝壓條。
“我知道到了行掇樹術的日子,但你們為什麼砍了這麼多?”
李善德憤怒地朝園中觀望,隻見将近一半的荔枝樹都慘遭毒手,粗大的幹枝被鋸下,殘留着半邊凄慘的軀幹,如同一具具被車裂的遺骸。
他記得自己明明規定過,這一次的運量隻要十叢荔枝,最多砍十棵樹就夠了啊。
趙欣甯“呃”了一聲,還沒回答。
那邊阿僮已經發現了李善德的蹤影,大哭着跑了過來。
李善德的印象裡,這個姑娘永遠是一張開朗爽快的笑臉,這還是第一次見她面露絕望與惶恐,和自己女兒有一年看燈走失時的神情一樣。
他不禁大為心疼。
“城人,他們欺負我!他們要把我阿爸阿媽種的樹都砍掉!”阿僮帶着哭腔喊道,嗓子嘶啞。
“放心吧,阿僮,我不會讓他們欺負你!”李善德重新把嚴厲的目光轉向趙欣甯:“快說!為何不按計劃截枝!誰讓你們多砍的?”
他從來沒這麼憤怒過,感覺就像看到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