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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恰逢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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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仲膺這樣想着,正要開口,但是嘴兒終是嗫嗫難吐。

    芷華見仲膺沉吟不語,已等得不耐煩,便催問道:“你快說啊。

    ”仲鷹這時又猛然想起去年在此處與芷華同眠,那時款款深深,恩恩愛愛,親愛得可謂無以複加,自覺有絕大的把握。

    但至被白萍撞破,白萍一怒出走以後,若在普通婦女,正樂得丈夫離開,可以與情夫盡情歡叙。

    芷華卻絕對不然,她見白萍走了,立刻好似瘋狂,不但歸咎于我,甚至把我當作仇人,當時下了逐客令,足見她故劍情深,所歡意薄。

    我今日若把細情和她訴說,恐怕她又要心情倏變,仍将我抛到一旁,還替白萍苦守。

    那時我豈不萬事皆空,終久仍是一死。

    為今之計,還是瞞過為妙,過得幾時是幾時。

    即使将來破露,被芷華賤視,彼時木已成舟,尚可徐圖轉圜。

    即便不能轉圜,我已賺得幾年幸福,死也不冤了。

     仲膺這許多思想,在腦中也不過十幾秒鐘工夫,當時便答芷華道:“我說他可憐,是另外有一番意思。

    ”芷華道:“什麼意思?快說。

    ”伸膺看着芷華道:“像你這樣秀外慧中的美人,他竟抛了不要,另外再娶,豈不是蠢得可憐。

    ”芷華哪裡聽得出他是飾詞,倒凄然歎道:“那位什麼梅君,比我美得多啊。

    ”仲膺搖頭道:“真不見得。

    便是面貌生得美,也隻有一副好皮囊,絕不會像你這樣其秀在骨。

    用花兒來比,那梅君最好也不過是輕薄的桃花,哪比得你這幽芳蘭慧呢?”芷華笑道:“你不要罵我吧。

    不過我總覺得我和白萍相較,終是我的錯處多。

    第一,我和你發生關系,便是不貞,當然對不住他。

    我恨他的地方,是在不許我改過,杜絕我自新之路。

    然而終是我的錯在先,也怪他不得。

    現在他報複我的手段,固然太苛,可是我允你的婚,也嫌太快。

    ”說着又歎息道:“我若不是可憐你思戀太苦,也絕不忍如此絕情,因為我是這件公案的禍首。

    現在卻隻許他不仁,不許我不義咧。

    ”仲膺見芷華追念舊人,忙用話岔開,就指着床上的枕頭道:“我瞧見這對繡枕,又想起咱們的舊事。

    ”芷華紅了臉道:“我知道,你又不想好事。

    ”仲膺笑道;“你怎知道我不想好事?現在天已快亮,我要走了。

    ”芷華拉着他道:“你怎……走?上哪裡去?”仲膺道:“你先不要管,現在我要求你一件事,你先把衾枕鋪好,還擺成咱們當日常見的一樣,我看一看便走。

    ”芷華呸了一聲,把仲膺推開,慢慢把被褥鋪得熨貼,笑着向仲膺道:“你看和當初一樣不?”仲膺點頭道:“一樣。

    ”芷華道:“你看完了麼?”仲膺道:“看完了。

    ”芷華道:“那麼你請走吧。

    ”仲膺一笑,轉身使要走去,忽然房中電燈倏然熄滅,立刻聽芷華格格笑了兩聲,接着又有房門關閉的聲音,接着又似房中兩人互相追逐,彼此拉扯,漸漸地歸於靜寂。

    以後便是喁喁的語聲了。

     房内的情景已到了如此銷魂不忍聽的地步,哪知樓窗外隐着的一個人,已聽得心酸腸斷。

    這個人從仲膺芷華進門時業已随來,仲膺在門外所見的黑影,便是他。

    這人不消說,定是白萍了。

     話說白萍的來蹤去迹,實在與仲膺所猜想并無大差。

    他自從在旅館中,把仲膺推出以後,便獨自想了一夜,把方法想妥。

    次日便挪了寓所,又出外訪一個很近的朋友,托那朋友打聽在最近有沒有熟人出門。

    恰巧那朋友有個義弟姓蒲的,将要漢口之行,行期卻在一星期後。

    白萍忙着先收拾得衣履翩翩,到娼窯去逛。

    走了好幾家,并沒尋着一個容貌好的。

    後來進了一家南班,挑好一個名叫丁玲玲的妓女,生得容貌甚佳,又是從上海新來到本地,來了不過半月。

    白萍看得中意,便竭力巴結,談得感情甚洽。

    丁玲玲因白萍是個濁世佳公子模樣,也頗為垂青。

    到第二日,白萍便買了幾件時色衣料送她。

    丁玲玲更以為是一戶好客人,自然更特别親近。

    第三日,白萍便請她看戲吃飯,丁玲玲欣然而往。

    散戲以後,天氣尚早,白萍便約她同去照像,偏丁玲玲也喜歡此道。

    白萍連請她照了十來個單人像,然後才要同攝一影。

    丁玲玲不好意思拒絕,并且她也有心和白萍要好,便同照了。

    白萍又連混了三四日,把照片取到了手,忙把夾紙上的照像館名鏟去,又寫了自己和周梅君的名字,算作新婚合影。

    又寫了結芷華的離婚書,和那封信完全封在一處,才拿去交給那姓蒲的,鄭重托他帶到漢口,然後交郵局寄回本地。

    那姓蒲的帶着去了,白萍約摸着日期過了已有兩旬,芷華必已接到函信,才給仲膺緻書,指點去接近芷華的方法。

    白萍做到這一步,可算受諾於仲膺的話,已完全踐約,大可撒手自行。

    但他終不肯罷休,必欲明白這事的結果,不特要看芷華對待仲膺的情形,而且要借此觀察女人的心性。

    他料到二人若有了遇合,定要在芷華處聚會,便自己化裝作個商人模樣,每夜到芷華門首一帶來回梭巡。

    連等了好幾日,雖偶見芷華獨自出入,卻并無仲膺蹤迹。

    這一日夜間将近九點鐘,白萍又到這裡伺察,見芷華樓上并無燈火,知道她并沒在家,便在街上來往踱着。

    又過了半點鐘光景,忽見從東來了一輛汽車,在芷華巷口停住,從車上下來一男一女。

    白萍因街燈不明,略走向前來看,才瞧出來是芷華和仲膺,但他也被仲膺瞧見。

    幸而仲膺沒有深切注意,匆促又被芷華催走,才沒有破露。

    不然或者竟要章法大亂,又要害著者大費手腳了。

     當時白萍見他二人走進門去,接着樓上燈光亮了,不禁心中躍躍欲動,恨不得趕去旁觀,看這二人作何意态。

    但是要去參觀,還得率由舊路,登鄰牆而上樓窗。

    隻是此際時光尚早,路有行人,被人看見不便。

    躊躇了約有一點鐘,才想起個主意。

    白萍知道這巷口左近,是沒有警察崗位的,便悄悄走入巷口,從袋裡摸出銅闆,向街燈瞄準擲去。

    連擲了四個,隻聽砰地一聲,電燈已破。

    巷口突然黑暗,白萍忙走進巷底,仍遵往日舊路,跳上牆去。

    他因在軍隊服務,練習各種武術,身骨已較前輕捷,仍攀上那個窗子。

    向上略一探頭,已見仲膺正坐在寫字台前,拿着一張照片看,白萍便明白他所看的是什麼。

    又覺在這窗口被仲膺瞧見不妥,忙又跳退牆頭,向右攀上另一窗口。

    這窗口卻正對着床帳,窗内又障着絨簾,隻留着寸許寬的縫兒,向裡看得清清楚楚,從内向外看卻什麼也瞧不見。

    白萍便飄身跨上窗沿坐了,不特坐得穩,看得真,而且裡面說話也聽得很真切。

    這時已見芷華站在仲膺身後說話,接着芷華退到床上,仲膺趕過去。

    芷華又躲到沙發上,仲膺又趕去跪下。

    白萍心内怦怦,便知他正在求婚,隻瞪圓了眼,看芷華怎樣對付。

    接着芷華的手撫在仲膺頭上了,兩人的唇相接了。

    白萍不自覺地把腳一頓,哪知竟蹬了個空,幾乎落下去,直吓了一身汗。

    急忙坐穩再看,見兩人對泣,不禁暗歎自己的辦法不錯,他二人的感情已到了固結不解的程度,我若再混在中間,真太不知趣了。

    又見兩人互吮眼淚,白萍瞧着那狂熱的态度,自己心中卻似飲冰一樣,陣陣生涼。

    又聽他二人說到自己,仲膺淡淡的隻有譏敲,便暗笑仲膺,你隻顧為得芷華,竟不惜作此違心之論。

    可是在這時節,你是沒法說我好話的,我很能原諒你。

    又聽芷華倒說出幾句念舊之言。

    悲怆之語,不覺又自動心,念着芷華果是有心的人。

    隻這幾句話,已不負我們婚後數年相處之情,我這樣對付她,倒是我無情了。

    接着又見兩人調笑,安置枕衾。

    這些情景,自己當年原是局中之人,如今竟作了旁觀之客,心中便覺有些酸辣辣的。

    接着房中燈滅,又發出許多聲音。

    白萍方才雖能處之坦然,此際卻不能再守望下去,暗想道:這又是去年所見的情形,我何妨以芷華丈夫的資格,再進去沖撞一次,叫他們不要高興過度。

    忽一轉想,又暗笑道:我真不害羞,才把離婚書寄給她,又吃起隔窗醋來了。

    豈不要笑破了我自己的嘴唇皮?罷了。

    我可以走了,便舉手默祝道:“仲膺,芷華,你們的老友白萍在這裡祝你們永遠快樂,你們曉得麼?再見了。

    ”叨念已畢,便再不停留,跳下牆頭。

    一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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