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難逃厄運,比如高點的、矮點的,俊點的、醜點的,穿着幹淨的、穿着極髒的。
隻有最普通者撿得一條命。
幾天以後,冒辟疆還對董小宛說:“如果我們被捉住,三個人都會被挑出來殺頭的。
”
第二次遇到清兵是在又一個不知名的城鎮。
他們已經習慣不打聽地名。
這一次冒辟疆被捉住了,茗煙和董小宛卻意外地躲開了搜捕。
但是有驚無險。
人們被集中在一起,有個清兵軍官騎馬而來,看樣子又要挑人出來殺。
冒辟疆覺得自己有點高,忙縮了脖子;又覺得自己比别人精神,忙比着旁邊的人做了個無精打采的姿式,希望蒙混過關。
第一個被挑出來的是一個衣着華麗幹淨的白發老翁,老人對清将道:“你不敢殺我!”清将驚訝地看他一眼道:“為何不敢?”
老人朗聲道:“甯忘我是老夫侄兒。
”說完用手撫摸雪白的胡子,斜眼冷笑。
清将滾鞍下馬,辮子朝後一抛,抖拍兩下袖子,單膝點地,唱一聲:“紮!”行了一個滿族的叩拜禮。
随後起身道:“原來是甯丞相的伯父,末将有罪。
”
老人指指人群道:“這些人也不能殺。
”
“遵命。
”清将退後幾步,跳上馬,把手一招,大叫道:“傳令,撤。
”
清兵紀律嚴明地離開了。
冒辟疆和衆人幸免于難,都去感謝老人。
老人啐了一口道:“媽的,老子欠甯忘我那個大漢賊一條老命。
”人們都沒什麼損失,隻有冒辟疆沒找到自己的馬匹。
由于失了坐騎,道路變得比任何時候都艱險了。
步行令董小宛不便,何況是長途行走。
最不便的還是她的容貌太招惹人,這一點使三人都感到不安。
他們在路邊看見一戶孤零零的人家,剛好有個女人站在門前審視他們。
董小宛看中了她的農家衣裳,穿上它可以削弱自己的光采,免除一些麻煩。
那個女人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瞧着董小宛,見她的衣服雖髒,卻是一身錦繡,正是自己夢中所求的。
村姑不相信她會要自己這身破衣裳,她遲疑問:“你出多少錢。
”
茗煙道:“你要多少錢才賣。
”
村姑胡亂道:“十兩銀子。
”說完就羞紅了臉,她的質樸本性把自己弄得不自在。
茗煙掏出一錠十兩的銀子朝她手上一塞道:“買下了。
你把它脫下來。
”
他本以為村姑會進屋去脫,誰知村姑看看手中亮晶晶的銀子,歡喜得當場就脫了衣服褲子。
她把衣物朝董小宛手中一塞,揮舞着手中的銀子朝屋後樹林跑,邊跑邊喊:“爹,爹,有銀子啦,有銀子啦!”茗煙看着她的背影,心想剛才差點就看到了她的**。
董小宛換了衣裳,把頭發整理成農家模樣,一下子就變成了村姑。
印證了人靠衣裝的古話。
後來,他們又幸運地買到一隻毛驢。
董小宛斜騎驢背,手裡抱着茗煙解下來的銀袋。
冒辟疆在後面趕驢,茗煙在前面牽驢,董小宛有時唱歌給他倆解悶。
在路上大約過了兩個月,還是沒能走到鹽官城。
這時候,清兵已經控制了這帶地區,血腥的殺戳也不多見了。
他們随時都有遇到清兵的危險。
為了安全起見,他們牽着毛驢踏上了山路。
一天早上,董小宛從夢中醒來,他們在山洞裡過夜。
她發現冒辟疆不見了,忙叫醒茗煙。
她和茗煙走出洞穴找了很久,才在一處泉水邊找到他。
他半夜出來找水喝,不慎從陡坡上摔了下來,摔傷了腰,正在淺草上呻吟,他無力站起來,更别說走路。
茗煙費了很大的勁才将他背到山路邊。
董小宛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坐在他身邊隻嘤嘤地哭。
幸而遇到一個叫松楚的道長。
他約摸六十多歲,略通醫道,且有俠義心腸。
冒辟疆便在道觀裡療傷。
這是一處極荒涼衰敗的小道觀,年久失修,加之兵荒馬亂,道士們都跑了,隻有松楚道長一人。
在冒辟疆療傷期間,七八間原本已亂糟糟的木屋,經董小宛一收拾,就變得窗明幾淨,雖然簡陋,卻是居家過日子的好地方。
離此不遠有個小村可以獲得食物。
為了防止董小宛的美貌惹來橫禍,松楚道長為她設計了幾片面模,貼在她臉上竟看不出破綻。
松楚道長端詳着她,起初很滿意,然後搖搖頭歎了口氣。
她問:“是不是還有破綻?”
“這是個至命破綻。
”道長說,“是無法彌補的破綻。
”
“你的眼睛,”道長說,“太美了。
無論怎樣也掩不住它的光芒。
它有三種色調,灰色、褐色、黑色,根據心情不同而變化。
”
躺在床上動蕩不得的冒辟疆,聽他一說,心裡一驚,自覺慚愧。
他和董小宛相處這麼久,雖也觀察到她眼睛的色調,卻從來沒把它和她的心情的變化聯系過。
這是一段相依為命的艱難歲月,這個破敗的小道觀像深刻的字碑,矗立在董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