謂“他老太爺的餘蔭”,曾國藩勳業彪炳,門生故吏滿天下,看這份上,将來交涉即令有不如人意之處,大家也不好意思苛責。
曾紀澤能夠不挨罵,那麼總理衙門十大臣,連帶也就可以少受責備了。
“好!”恭王也點頭,而且有更進一步的看法:“曾家受恩深重,曾劼剛勳臣之後,與國同休戚,想來他明知艱巨,也說不出推诿的話。
就照此回奏,上頭沒有不準的道理。
”
“崇地山的罪名如何?”寶鋆又說:“各國公使一起抗議,這情形也得讓上頭知道才好!”
“不好!”恭王很率直地駁他,“‘西邊’最讨厭聽這些話,以為洋人處處挾制,如果不問到,不必多說。
”
“是!”沈桂芬看了寶鋆一眼,“崇地山少不得先受點委屈,他不受委屈,大事不能了,大事一了,他也不會有什麼大禍。
”
寶鋆細想一想果然。
倘或大局決裂,崇厚當然要掉腦袋,不然就有點師出無名了。
若是曾紀澤到了俄國,能把交涉辦了下來,則依萬國公法,沒有殺崇厚的道理。
而且将來轉圜的辦法多得很,譬如授意曾紀澤,假托俄國人的要求,開釋崇厚,表示議和的誠意,就是很好的一種做法。
“我已經托徐頌閣跟潘伯寅緻意了,”沈桂芬說,“刑部預備複奏,請王大臣會議定罪,這又可以緩一口氣。
”
徐頌閣就是徐郙,江蘇嘉定人,同治元年的狀元,現在當詹事府正詹,在南書房行走。
沈桂芬用翁同和疏通李鴻藻,以徐郙聯絡同在南書房的潘祖蔭,是南派“連衡”、“合縱”的妙用。
這個年當然過得不輕松,但同樣沉重的心境中,畢竟還有區别。
一種是沉重得幾乎承擔不住,隻想卸除負荷,好好喘息一會;一種是沉重得精神抖擻,整頓全神要把一副千斤擔子挑起來,這就是沈桂芬與李鴻藻,也是南派與北派大概的區别。
年初三,慈禧太後就跟軍機見面。
清朝以勤政為家法,大年初一辦理政務,不足為奇,但總是虛應故事,不甚費心的事居多。
這一天不然,從辰初見面,足足談了兩個鐘頭方始結束。
接着,便連發了好幾道上谕,最重要的是派曾紀澤充任出使俄國欽差大臣。
這一次崇厚奉命使俄,所議的條約章程,不合朝廷的原意,由曾紀澤将“應辦事件再行商辦”,宗旨是“期妥協、重邦交”。
另一道重要的谕旨,當然是關于崇厚的。
他的罪名經過再三斟酌,定了四個字:“違訓越權”。
違訓則可以作為拒絕批準的理由,越權則表示崇厚所“畫押”的條約,隻是他個人的私意。
定這樣四個字的罪名,一方面是便于應付國際交涉,另一方面也是救崇厚。
因為他的罪名本來應該是“喪權辱國”,如果是“乾隆爺”的年代,不待崇厚到京,半路上就會遇到欽差,出诏旨立斬。
然而“西佛爺”的權威,也很可觀了。
正月初三奉明發上谕,根據刑部的奏請,将崇厚的罪名交由親王、大臣會議,就沒有一個人敢為崇厚申辯。
複奏說他“違訓越權,情節重大”,于是,慈禧太後進一步降旨,交由九卿以上的大臣,直到親郡王一起會議定罪。
正月初八,李鴻藻朝珠補褂,天不亮進宮遞喪服已滿,請安報到的奏折。
當時召見,慈禧太後面許:“李鴻藻仍在軍機大臣上及總理各國事務衙門行走。
”
朝旨一降,賀客盈門。
張之洞是早已就有“先知”的,一早趕到李鴻藻家,等到了好消息,義不容辭地為李鴻藻分勞,興高采烈地替他家接待賓客。
賓客中最為人注目的,自然是沈桂芬。
他的氣量雖狹,然而城府極深,到李家緻賀時,神态極其從容,并且不是道個賀,做到了應酬的禮節,随即告辭,而是閑逸地坐下來,與熟人閑聊,做足了與李鴻藻交情很厚,而且熟不拘禮的樣子。
他本籍吳江,寄籍宛平,亦算是順天和直隸的同鄉,所以張之洞與李鴻藻商議,利用山西赈災的餘款,建立“畿輔先賢祠”,他亦是贊助人之一,這時候便正好談這件事。
“先賢祠去年七月落成,今年是第一個年,”沈桂芬看着張之洞說:“香濤,該有一番舉動吧?”
“春秋二季緻祭是常禮。
今年第一個年,自當别論。
”
于是彼此商定,正月裡舉行一次祭典。
張之洞跟沈桂芬談“畿輔先賢祠”,談得十分投機,可是議論時向,就格格不入了。
當時,崇厚失職,薦主不能無咎,這些追究責任上的話,張之洞是不會提到的,他所談的是邊防,如何起用宿将、如何購置新式槍械、如何擇要防守,口講指劃,旁若無人。
而在舉座側目之中,獨有沈桂芬不斷搖頭,間或夾以無聲的冷笑,那種輕視的神态,對興高采烈的張之洞來說,仿佛兜頭一盆冷水。
“事非經過不知難。
”等張之洞的話告一段落時,沈桂芬接口說道:“局外人的高論,可以揀有理的說,自然動聽,局中人不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