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能充耳不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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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形很清楚了。
那怕宮闱事秘,隻要勢力達得到,工夫下得深,還是可以直抉底蘊。
都以為慈禧太後的河魚之疾是小病,皇帝幾已病入膏肓,而揭底來看,适得其反。
“太後到底七十多了!年紀不饒人。
”袁世凱說:“我親自問過好幾位替太後請過脈的禦醫,都要我逼得緊了,才肯說實話。
别看太後精神很健旺的,痢疾不好,是一大患。
再說,她也不是真的健旺,隻是硬撐着,要讓大家都這麼想:宮中倘或出大事,必是龍馭上賓,不是駕返瑤池。
”
坐在袁世凱對面的楊士琦與趙秉鈞對看了一眼,都不作聲,靜聽袁世凱再說下去。
“太後如果撐不住,一倒下來就完了,皇上呢,卻有得磨。
屈永秋說什麼‘易地療養’,頤和園如果隻有皇上一個人,不,如果沒有太後,不必每天請安,戰戰兢兢地不知會出什麼岔子,如果不必天天侍膳,或者常常陪着看戲,讓大鑼大鼓震得心驚肉跳,那不就等于易地療養?”
“情形很清楚了!”楊士琦說:“母子之間,已成勢不兩立之局。
”
“話是這麼說,似乎也有分别,”趙秉鈞垂着眼在剝指甲,神态悠閑之極,“皇上的病固非太後駕崩不能好,可是皇上不在了,太後亦未見得有多大好處。
”
“你是說,太後成了太皇太後,究竟隔一層了?”楊士琦說:“我看不盡然,宣仁太後不就是太皇太後嗎?”
他是說的北宋的故事。
神宗棄天下,哲宗繼立,宣仁太後雖成了太皇太後,依舊臨時聽政,起用“元祐正人”,扶植善類,成一代美治。
這些典故,小厮出身沒有讀過多少書的趙秉鈞不甚了了。
不過意思是聽得出來的,楊士琦是說,慈禧太後即使成了太皇太後,仍能掌握大權。
“太後也不是想抓權,隻是不敢不抓而已,她怕大權落在皇上手裡。
隻要不是皇上,誰都可以掌權,她也落得逍遙自在。
”
聽得這話,袁世凱與楊士琦若有所思地好半晌不開口,趙秉鈞卻要等袁世凱有了表示,才肯往下說,因而形成僵持。
都覺得自鳴鐘的“滴答”之聲,何以是這樣的響?
終于還是袁世凱發話:“你是從那裡看出來的,太後并不想抓權?”
“從李蓮英、崔玉貴的消長去看!”趙秉鈞說:“太後是在培植皇後做太後了!”
“這話有味!”楊士琦矍然而起:“談到要害上頭來了!我們從頭數起。
”
“何謂從頭數起?”袁世凱問。
“數數看,那些人具九五之相?”
“不用數,事情明擺在那裡,隻有兩個人,一個是倫貝子,一個是醇王的長子溥儀。
”
袁世凱與楊士琦想了一下,都同意他的看法。
兄終弟及如當今皇帝繼穆宗之位的情事,決不會再有。
如果皇帝賓天,必是在溥字輩中選人為穆字繼嗣,兼祧大行皇帝。
倘以為國賴長君,則唯有立宣宗一支的長房長孫,現掌資政院的貝子溥倫,才不會引起争議,而以親疏遠近而論,則醇王的長子,為大行皇帝的胞侄,自然最有繼嗣的資格。
“倫貝子怕沒有希望。
”袁世凱說:“太後就不想抓權,又豈能将大權交給疏宗的倫貝子。
”
“誠然!”楊士琦深深點頭。
“此所以太後在培植皇後做太後!”趙秉鈞緊接着說:“那時的情形,就跟三十年前,太後撫養今上一樣。
前事不忘,後事之師,太後一定會把當初如何失策,說給皇後聽。
就怕皇後沒有太後的才幹。
”
“要她有才幹做什麼!”袁世凱沉吟着,思量怎麼能安一個人在皇後身邊,以為将來間接操縱的工具。
“你自号智庵,我倒要考考你!”楊士琦突如其來地說。
趙秉鈞卻微吃一驚,轉臉望去,發覺他的表情很奇怪,似乎有句很要緊的話想出口而又有所顧忌似的。
“請出題啊!”趙秉鈞開口催問。
“你說,皮硝李是何等樣人?”
趙秉鈞知道這不是他原來要問的話,更無須多想,信口答說:“第一等聰明人。
”
“不錯!可是這一陣子他做的事,似乎很傻。
”
“是指他反對達賴進京,公然表示衛護皇上?”
“是啊!你說那是為什麼?”
“八個字:急流勇退,明哲保身。
”趙秉鈞忽然轉眼看看袁世凱,“崔玉貴讓我給宮保問好!”
“喔,”袁世凱問:“你什麼時候遇着他的?”
“昨天。
”趙秉鈞說:“為小德張新買一所宅子,有了糾葛,崔玉貴來托我料理,已經替他弄好了。
”
“小德張!”袁世凱很注意地問:“此人怎麼樣?”
“才具不如安得海,見識不如李蓮英,可是将來會得寵。
”
“何以呢?”
“我想,大概皇後從沒有一個親信太監的緣故。
”
“這又是怎麼說?”
“皇後無權無勢,也不是怎麼能體恤下人的人,誰願意當她的親信?好處沒有,壞處多得很。
”趙秉鈞慢條斯理地說:“第一,會得罪李蓮英、崔玉貴;第二,到處吃不開,可又不能不去争,争不到會挨皇後的罵,何苦?如今情形不同了,皇後的話慢慢有人聽了,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