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那店小二像風一般卷了進來,直撲向床前,哈哈大笑道:“方總镖頭,你果然是很守信用的人。
”
方振遠道:“是不是準備放了我?”
店小二搖搖頭,道:“很抱歉!我們找到了你留下的東西,對你方總镖頭的精細非常佩服。
隻可惜,咱們已在密封的記号,發現它已被拆過。
”
方振遠一怔,道:“密封暗記?”
這句話說得很笨,無疑是承認拆開過托保之物的密封。
店小二笑道:“方總镖頭,現在,你該死得甘心了吧?”
方振遠歎息一聲,道:“其實,我是否拆過密封,已經不重要了。
拆過是死,就算沒有拆過,你們也不會放過我,對嗎?”
店小二沉吟一陣,點點頭。
方振遠道:“你們早已設計好了殺我滅口的計劃,徹徹底底地在利用我,現在,我隻求合下告訴我一件事情。
”
店小二道:“好!你問吧,甚麼事?”
方振遠:“你叫甚麼名字?是不是我方某人一樣隻是人家利用的工具?”
店小二笑道:“我叫陳豪。
”
方振遠眼睛一亮:“斷鐵手陳豪?”
陳豪道:“對!方總镖頭死在陳某人手中,不算屈屈辱吧?”
方振遠道:“想不到閣下還活在世上,而且練成了手刀神功。
”
陳豪道:“老夫退隐江湖已有二十年了,想不到方總镖頭還知道老夫這個人。
”
方振遠道:“方某出道之時,陳老已經歸隐了,今年該有五十多歲了吧?”
陳豪冷笑道:“方總镖頭怎麼忍然不怕死,竟和陳某談起江湖掌故來了?”
方振遠道:“既知非死不可,怕亦枉然,也隻好死得有氣概一點。
”
“好!好!”陳豪笑道:“方總镖頭果然想得清楚,陳某這一掌,絕對給你一個痛快。
”
右手一沉,向下劈落。
方振遠早已凝神戒備,一吸氣身子忽然閃開三尺,挺身而起,刀光一閃,逼上咽喉。
這一變化,完全出了陳豪的意料之外,心中驚覺時,刀已架上了脖子。
方振遠早已想好如何閃避,如何抽刀,如何制服陳豪,所以整個動作一氣呵成。
陳豪道:“你怎麼會解了受制的穴道?”
方振遠左手疾出,點了陳豪兩處穴道,才冷笑道:“運氣沖穴,并非甚麼難事。
”
陳豪雙眼盯在着方振遠,道:“方總镖頭,不是陳某小看你,你絕對沒有這份功力,陳某做事,一向是算計周全。
”
方振遠心頭一震,心想:“這老家夥果非易與之輩,我得小心應付了。
”
當下一提氣,又點了陳豪右腿上一處穴道。
“我本來可以一刀殺了你,至少也該削下你一條手臂,以報斷指之仇。
”
陳豪緩緩坐在床上,道:“方總镖頭可是擔心陳某失聲大叫,驚動了埋伏室外的人手?”
“陳兄果然是明白人,方某人忍下了斷指之痛,也忍着心頭之怒,你道為了甚麼?”
陳豪苦笑道:“十年河東,十年河西,想不到咱們這番主客易勢,前後不過一刻工夫,當真是教人感慨得很。
”
方振遠還刀入鞘,取出傷藥,包好斷指傷勢,道:“如果陳兄果在這跨院中埋伏了人手,他們也該有所行動了吧?”
說着目光轉動,凝神傾聽。
陳豪道:“看來,方兄對我們知道得太少了。
”
方振遠道:“甚麼意思?”
陳豪道:“他們不會輕易出手,一旦行動,一擊必中。
”
方振遠冷笑道:“這麼說來,方某應該先殺了陳兄,才算安全了?”
“是的,他們沒有一擊必成功的把握時,就算他們看着你殺了我,也是不會出手的。
”
方振遠看陳豪神色鎮定,忖道:“這家夥當真能視死如歸嗎?”
心中念轉,右手忽然伸出,暗運内勁,在陳豪臉上抓了一把。
果然抓下一張制作精巧的人皮面具。
面具之後是一張蒼老的臉,發須皆白。
方振遠盯着陳豪看了一陣,冷笑道:“陳兄,方某已在你真正的面目上,看出了面臨死亡的死懼了。
”
陳豪被揭下人皮面具之後,氣勢忽然一弱,苦笑道:“方總镖頭如要取在下之命,希望能給陳某一個痛快。
”
這罷閉上了眼睛。
這兩個老江湖,雖然處在生死不同之境,内心中仍在鬥智。
方振遠已力聚右手,随時可取陳豪之命,卻遲遲沒有出手。
他在觀察,關鍵是埋伏在跨院中的人手,是否已經撤走。
陳豪的口風奇緊,不肯洩露出一點内情,方振遠必須以自己的觀察判斷,作為處置陳豪的依據。
他輕輕籲了一口氣,道:“陳兄,不必再裝了。
”
陳豪霍然睜開雙眼,道:“甚麼意思?”
方振遠道:“方某人相信你确在這跨院中埋伏了人手,但在你取得東西之後,他們已經帶着東西走了。
眼下這大明客棧中,可能隻有你一個人了。
”
陳豪神色大變:“你……”
看到他的神情,方振遠更具信心淡淡一笑,道:“陳兄,你背後的主人、組合不論實力多麼強大,他們能做到的,也不過是替你報仇而已,而你的生死卻是掌握在我的手中。
”
陳豪道:“甚麼意思?”
“江湖上争名逐利,快意恩仇隻是年輕人的玩意兒,像我們這種年紀的人,似乎應該求得平安為先,陳兄以為如何呢?”
陳豪沉吟道:“方總镖頭要如何才能不記陳某斷指之恨,不妨說出來聽聽,也許我可以提供一二愚見。
”
方振遠道:“斷指一事已經過去,不提也罷。
方某隻想了解,我如果放了陳兄,陳兄何以為報?”
小高聽得心中好笑,忖道:“這兩個人究竟在搞甚麼名堂?敵有不分,立場不明,難道江湖走老了,都會變成這等糊塗的東西?”忍不住悄然而出。
隻聽陳豪低聲道:“方兄盛情可感,但陳某隻求一死,方兄請給兄弟留個全屍,陳某就感激不盡了。
”
他在一心求死,使得方振遠心頭一震,但仍勸道:“方某放走陳兄的心意至誠,隻要陳兄指引方某一條明路,也就是了。
”
陳豪沉吟一陣,道:“你我處境不盡相同,以方兄江湖閱曆之豐,也許會有一線生機。
”
“願聞高見。
”
陳豪道:“除去一切留下的痕迹,然後點我死穴,盡快離開此地,從此隐姓埋名,天下如此之大,也許有一處是可以使你活下去的地方。
”
方振遠道:“有這麼嚴重嗎?”
陳豪道:“不錯!陳某說的絲毫不假。
”
方振遠道:“陳兄如果信得過方某,何不和方某一起離開?”
陳豪沉吟良久,突然歎口氣,道:“我走不了的,你不必費心了。
”
畢竟是生死大事,陳豪雖有着視死如歸的氣概,也不禁沉吟良久,但他仍然拒絕了方振遠放他一條生路的好意。
除死無大事,有甚壓力量使得陳豪覺得比死亡更為重要,壓迫他選擇了死亡?
方振遠感到事态嚴重了,陳豪不願求生的心态,使方振遠忽然産生了極大的恐懼,他回顧身側的小高一眼,道:“你怎麼決定?”
小高初入江湖不久,思維和判事的能力自然沒有方振遠這等深入,他奇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
方振遠道:“這位陳老前輩的話,你都聽到了?”
小高道:“聽到了。
”
“那就是了,你是不是要和我一起走呢?”
這一下,小高為難了,方振遠顯然是已彼陳豪說動,準備要亡命天涯了。
自己犯不着陪他一起逃亡,但又壓不住好奇心,他希望知道方振遠究竟保的是甚麼東西。
心中念轉,一時拿不定主意。
陳豪目光嚴厲地看着小高,道:“是不是你救了他?”
小高道:“是!我是九江镖局中的人,方總镖頭有難,我自然應當救他。
”
方振遠微微笑道:“好。
”
突然出手如電,點了陳豪的死穴,道:“小高,跟我一起走吧。
”
小高歎口氣道:“你殺了他?”
方振遠道:“你都聽到了,他自己一心求死,我有甚麼辦法?”
小高道:“你相信他的話?”
“他以死證明,難道還會有假的不成?”
小高略一沉吟,問道:“現在就走嗎?”
方振遠點點頭,開始易容改裝,把陳豪換上了自己的衣服,自己則扮成一個老人。
收拾起床上的被單,藏入衣櫃,帶上兵刃、鐵箭,推開窗門,飛身而去。
小高沒有動手幫忙,但卻跟在方振遠身後,離開了大明客棧。
※※※
方振遠快步疾奔,一口氣跑出了十幾裡路,才停了下來。
回頭一看,小高竟然面不紅氣不喘地跟在身後,不禁微微一怔,道:“你跟來了?”
小高道:“你讓我跟來的。
”
方振遠點點頭,道:“不錯,不錯。
”心中卻暗暗忖道:“看來,我是真的低估了他,這小子的輕功絕不在我之下。
”
早一個月前,方振遠的這一陣疾奔,會突然把小高甩掉,但一個月後,小高随孟小月苦練,輕功确已不在方振遠之下了。
當然,這一陣奔走,方振遠也未用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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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振遠沉吟道:“小高,這裡有一萬兩銀子,你拿去吧!你還年輕,在江湖上打滾不會有甚麼好結果。
帶這筆錢,找一個喜歡的地方,置些良田,過一些平安歲月吧。
”
小高接過銀票看了一看,又還給方振遠,道:“你想趕我走?”
方振遠苦笑了一下,道:“我是一片好意哪。
”
小高道:“你是真的打算從此亡命天涯,不再回九江镖局了嗎?”
方振遠又是一陣苦笑,道:“行走江湖就猶如坐船,越來越瞻寒。
況且我也并不牛輕了,我已準備退出江湖,不再過問世事。
”
小高問道:“那九江镖局之中那些曾和你共患難,同生死的弟兄們,你也打算就這樣一走了之,丢下他們不管了?”
方振遠道:“我已早有安排,隻要我三個月不回九江镖局,他們就會遣散镖局。
這些年來,九江镖局累積了不少财富,每個人都可分得一份,那也足夠他們改行創業用了。
如果省着點,下半輩子也就過得去了。
”
小高點點頭,道:“我明白了!你早就打算好這一次走镖濟南就不再回去了。
”
方振遠眼中神光一閃,但又強自忍了下來,道:“小高,這些事,都是你親眼所見,難道是我騙你不成?”
小高道:“好吧!就算你情非得已,但我已答應了和你同行,隻好暫時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