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注。
也沒有照片。
一直保留的隻有一張小尺幅的黑白照片。
邊緣分割成優雅鋸齒狀,置于櫻桃木相框裡,用暗紅色底紙襯起,放在書架上。
是童年時跟着祖母和叔叔去寺廟裡旅行,三人在空曠的廟外平台處合影。
樓台飛檐處可見當時陰冷天色。
大概七歲的慶長,梳童花頭,穿涼鞋,身上棉布連衣裙由祖母縫制刺繡。
她的腿和胳膊纖細,臉蛋略有嬰兒肥,面容裡已有抑郁神色。
照片裡所有人都沒有笑容,凝視前方,嘴巴閉得緊緊的,有一種内心憂戚和倔強之意。
慶長說,那時母親不知所蹤,父親得了病,親人之間氣氛陰沉。
幸好祖母疼愛我,但她也在老去,疾病纏身。
我知道她并沒有多少時間可以保護我。
慶長說,我的記憶裡存有這樣一次春日旅行,好像剛下過場暴雨,沿着台階往上走。
邊上流水潺潺。
海棠花在山谷裡開成一片白色雲海,落下的花瓣很多,在風中不斷撲灑過來。
我走一走,抖一抖裙子,看花瓣重新墜入谷底樹叢之中。
她說,這張照片,代表了我的童年,以及之後的少年或者現在的人生,都在按照一種既定的軌迹發展。
在照片裡,我看到命運的手印,重重打在我的臉上,打在這照片裡毒一個人的臉上。
根本無法回避。
默默忍受被重捆的痛楚。
他無語。
長久之後說,你有過快樂嗎,慶長。
她說,我知道自己即将或者已經孤身一人,但這不代表我不明了快樂。
事實上,我也許比同齡的女孩更為珍惜快樂以及對快樂敏感。
凋謝的海棠花瓣都能讓我快樂。
我隻是很少歡笑。
她的這段話,也許在他心中留下深刻印象。
在之後,他有一段時間費心想讓她展露笑容,她能感受到這明顯努力。
閑暇時,他閱讀數獨或者邏輯方面的書籍,興趣所在從不厭煩跟她分享。
帶她一起做各式智力題,耐心描述,講解過程。
他是言談幽默機智的人,有開朗穩定的心理狀态,這由他的平衡開放性格以及西方式教育和職業背景注定。
他對她說一些笑話,有能力讓她發出歡暢笑聲。
她惜懂初戀愛上的少年,是高年級一個普通男生,僅僅因為那個男生總是逗她發笑。
遇見善于說俏皮話,并能輕易把她逗笑的男子,她都覺得對方親近。
清池具備能力讓她發笑。
慶長。
在感情的狀态裡,你天真而直接,像個孩子,有時還有一種憨憨的傻氣,與你表面上的警惕和剛硬完全不同。
很多人這樣說過她,包括Fiona和定山。
也許他們因此而停留在她身邊。
她的确如此,容易心懷委屈,也容易對微小善意和施與感覺深刻的滿足。
那也許是因為她貧乏的緣故。
南方一場突降暴雪,蔔足三天三夜。
最終成為一次災害。
公路交通癱瘓。
慶長沒有能夠按照原定計劃離開。
滞留在東溪鄉,無法搭上前往縣城的車。
隻有抵達縣城,她才能夠快速離開。
但路況惡劣,發出去的車極少。
她住在當地村民開設的旅館裡,困頓中先着乎寫作稿子。
帶來的衣服不夠用,在當地商店裡買了替換的毛衣和長褲,還有一雙棉鞋。
天氣變化之迅疾不可預料,習慣上路的人,并不覺得麻煩,隻是随遇而安。
即使在上海,她也持有旅行者的良好心态。
餐廳裡被忘記上菜,路上交通堵塞,或者無緣故被人碰撞,從不焦躁發火。
對于無法控制預料的事情,她願意保持平靜。
第四天,感覺發燒。
取出背囊中自備藥物服下,祈禱不要病情惡化,否則會增加更多困難。
她平時出差,與定山從無頻繁短信和電話聯系,一般隻在回家之前,通知他來機場接她。
這次她給定山打了電話,說被暴雪阻滞,何時能回到上海還無法确定。
她沒有說自己發燒,這樣無非給對方增加壓力,并且定山無計可施。
他在電話裡擔心,忍不住說,回來之後就把工作辭了,反正也已無以為繼。
慶長,你需要休息段時間。
慶長當然還是希望繼續工作。
定山薪水雖然不差,但未必有如此大的餘裕。
她知道她需要妥協。
雜志社希望她做其他工作,他們置疑的不是她工作能力,是專欄發展前景。
他們期待她自動提出轉換方向。
而她内心明白她沒有可能妥協。
事實上,她從不妥協。
她會選擇另謀生路。
她說,我會無事,你不要牽挂。
挂掉電話,繼續獨自面對困境。
傳統民宅二樓客房,長年失修。
水管凍裂,電線壓塌,缺水缺
電,沒有取暖設備。
木結構房子禦寒能力薄弱,一到夜晚氣溫如同冰凍。
所有衣物全蓋在棉被上,也考慮過能不能把椅子壓在上面。
滲透到骨頭裡的寒意無法阻擋。
慶長躺在潮濕氣味的硬木床上,傾聽冰雪粒子敲打玻璃窗的聲音,崩崩輕振。
有時是冷雨法沱。
擰開手電筒,用紙和筆整理這些日子所有的采訪文字資料,手指僵硬無法移動。
置身孤立無援中,内心卻有一種人定般安甯。
手機還剩下最後一格電,不知能支撐多久。
也許就這樣被世界遺棄,也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