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
把此地當作一個盡頭,跟随舊的世界被無聲埋葬,刷的一聲,拉上兩片幕布,一場表演告終。
台下觀衆已立身離開,有何眷戀,有何長久。
發生過的一切,再絢麗熱鬧,刻骨銘心,也是注定要離岸的一艘大船。
燈光閃耀的大船開往黑暗海洋,不知歸途。
如同注定會在推土機鏟車逼迫中轟然倒下的觀音閣橋,如同被大雪隔絕封閉的偏僻鄉鎮,如同她此刻看到的自我,隐藏心灰意冷竭力工作卻不知道方向何在。
清池打來電話。
他收到她的明信片,在電視裡看到關于南方暴雪的新聞。
他們分别很久。
電話中他傳過來的聲音如此熟悉,仿佛昨日才初初相會。
她對男子敏感的兩部分細節,一個是聲音,一個是手。
在很早時她擁有特别的觀察方式,水波中湧動雲影,角落裡閃躍光斑,大人肩膀上衣服的圖案和花紋,掉落在土堆一枚小小發針,以及飄在裙子上又再次被風吹走的海棠花瓣·一諸如此類,别人也許會忽略的種種細節,在她心中都有清晰回聲。
這種能力自童年開始具有,一直未消失。
第一次見面,她觀察過他的手。
他的手指修長有力,指甲修剪潔淨,呈現有力而收斂的氣質。
他說他少年時熱衷的事,是制造組裝各種航空航海模型,參加比賽。
他是被父母嚴格要求下教育出來的男孩,學習成績上等,各種興趣愛好有模有樣,即使他覺得自己過得并不快樂。
但,也許那就是事物的本來樣子。
他說。
這雙會做複雜模型的手,成年之後做過許多實驗室裡的實驗和訓練。
一雙有實踐力的男子的手。
這雙手,也有過沉溺于各式女子身體和肌膚的歲月。
他把這種接觸視為樂趣所在。
如同把玩一類藝術一個遊戲,占有、收集種種性與愛的标本。
這是男子天性裡好勝和欲望延伸出來的另一個側面。
他以此填塞情感被秩序和理性長久壓制的匾乏和不安全感。
他說,慶長,你可安好,你可疲倦。
電話裡可聽到電流嘶嘶蔓延的聲響,又或許隻是她的幻覺。
大雪停滞的荒野,夜色困頓。
同時,她不斷聽到手機發出提示即将斷電的鳴音,通話處于會随時中斷的倉促狀态。
她如實說明情況。
交通,疾病,缺水,斷電。
他言語簡要直接,說,會馬上去機場坐最近一班飛機到省會。
借到一輛車,明天淩晨三四點出發上路。
争取在晚上抵達東溪鄉。
他說,也許9個小時左右路程,會延長為14或16個小時。
但他盡力以最快時間抵達。
他讓她把旅館名字和地址告訴他。
他将接上她,直接開回省會,然後搭飛機離開。
她略有遲疑。
他說,不必擔憂,我可以應對路面狀況。
你隻要相信我,慶長。
我來安排一切。
他說,你隻要相信我,慶長。
他不知道。
她從窗台上輕輕躍下,于黑暗中摸到球鞋把它穿上的那刻開始,已為他馴服。
很久之後,他詢問她,你愛過我嗎。
慶長。
在他很多次說我愛你的時候,她沉默無語。
即使明顯感覺到他語氣末尾某種期待,期待她回應,給予同等表達和肯定。
這種表達,對他來說,如空氣一般充沛而自然的需求,但她從未滿足過他。
為此,他們有過一些激烈沖突,僅僅因為她不願意說我愛你。
在西方,丈夫會因為妻子不說我愛你而提出離婚,可見他們對這句話的注重及日常表達的頻繁。
對她來說,她可以用行動付出,但難以做出輕率的表達和承認。
也許自幼小時開始,沒有受過這種情感方式的訓練,沒有習慣。
他的其他女人也許可以做到,馮恩健,于姜,或者Fiona。
但她們都不是周慶長。
慶長的生命裡,感情是一種殊遇。
之後,她對他有過歡專門的解釋。
在次彼此挫折之後的電話裡。
她說,我們對愛這個字理解不同,不能在同一個層面上互換。
你所說的愛,是指那種身心的歡悅欣賞愛慕。
而我理解中的愛,不屬于這個人世,也不隻屬于現世當下,更不限于男女之間。
即使失去生命和軀體,也依舊存在。
它是高遠的,超越的,突破概念和局限的。
對我來說,無從說起和表達。
你稱之的愛和我稱之的喜歡,應該是同等概念。
它了汪具備對等屬性和份額,沒有誰多,沒有誰少,沒有輕重濃淡。
也許你因此無法理解我對你的感情。
也許你本來就無需理解。
我對你有真實的情感,但那不是我愛你這三個字所适合表達的。
這不是我們的溝通方式。
也許是一種故意退後。
一種自我保留和保護。
她自己也在懷疑,她怎麼可能說出這樣的長篇理論。
這本應是一種不需要任何定義的感情。
她向往和愛慕他,無可置疑。
隻是不願去辨别它的長久,或者辨别的時間還未抵達。
她難以交付出自己。
承認,交付,意味着将由他來控制和處置她的一部分自我。
她不願失去這自由。
甯可背負着它,也要做到自己掌握。
他經曆過那麼多女人。
他從不對她隐瞞他過去以及現在時态裡的女人,坦白情愛大袍裡裡外外的褶皺和暗藏,來回抖動翻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