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她察看翻閱。
不隐藏,不虛飾。
他身上帶給她愉悅的部分,都可以與人共享。
他不是一個深邃隐匿的礦藏。
他是一個賞心悅目的公園。
她拒絕做他信手撚來的标本,被放置在管理妥善的花園之中。
她的感情,是生長在海拔4500米高山之上的野生鴦尾,開在針葉林的溪邊濕陰地上,大片藍白花朵,茁壯靜谧。
不是盤旋熱鬧的蝴蝶叢中的一隻,撲動翅膀流連于春日豔陽花叢當下。
大部分時間,她靈魂裡的那些花朵,隻能獨自消亡在高處的寂寞中,自生自滅。
沒有誰見到過它們的美。
如果,你要得到我,請攀越高山來與我邂逅。
她亦步亦趨,邊走邊退。
他嘗試付出很多時·間和精力來破解這個謎題,說,會否有一天,你放下全部義無反顧去愛我。
慶長。
如果你信任我,為我打開你全部,你就能夠突破自我。
她想了很久。
她想她做不到。
她做不到把自己交給他,就如同做不到當下此刻想象能夠失去他。
這是糾纏一起的意志,像一把雙刃匕首,翻轉任何一面朝向對方,就會有同樣鋒利的另一面朝向自己。
他顯然對這樣的解釋不會覺得滿意。
她也從不說明。
第二次見面。
冰天雪地窮鄉僻壤的鄉村旅館。
雨雪已停止,天色放晴。
他在夜晚8點多抵達東溪,說,我查過地圖,此地到瞻裡兩個小時路程。
我們晚上可否住到瞻裡,明天從那裡出發。
想去看看那座橋。
她說,恐怕不可以。
瞻裡的交通狀況,會比縣城過來的路況糟糕百倍,大部分是逼仄彎曲山道,現在又是冰雪封凍。
這段時間根本沒有從裡面出來的車子。
他面露遺憾,但不勉強,說,也好,不能耽擱你回上海,你還有工作。
他說,我把你寄給我的明信片框起來,放在辦公室書架上。
每天都能看到。
這橋真美,我有預感,也許将不再有機會親眼看到它。
已沒有多餘房間。
來了少量的水,沒有電,隻有她買的蠟燭和自帶的手電筒。
她從房東那裡打來燒開的熱水,倒在洗臉盆裡,讓他洗臉。
洗操無可能。
她已5天沒有洗澡洗頭發,困境不需要解說。
他自然已看到一切:身上穿着當地商店買來的廉價混紡毛衣和黑色棉鞋。
疲憊。
忍耐。
簡陋冰冷的房間。
棉被上覆蓋重重衣物。
床鋪周圍散亂着書籍、手抄筆記本、地圖、藥片。
桌上放着吃剩的半碗面條。
他說,我們明天一早就會出發。
你需要盡快離開這裡。
他說,你發燒怎樣。
他靠近她,把額頭貼在她的前額上。
她沒有退縮,允許他逼近。
他說,還有低燒。
我給你帶了藥。
她穿一件黑色布面羽絨服,男裝式樣。
穿了太久,一直沒有更換,無數細碎白色小羽毛從布縫裡滲漏出來,星星點點。
他替她摘掉領子邊幾根絨毛,心裡湧過一絲感傷,唇角流露出與之相反的微笑。
她很敏感,說,你從未見過像我這般遨遏無謂的女子。
他微笑不語,知道她内心并不介意。
她這種冷淡個性,從不在乎别人認同與否。
她隻為自己而活。
他們在一間狹窄房屋裡共處一室,卻極為自然。
他是一個陌生男子,一個見到第二次的人。
但他這樣親,一言一行全落在實處,沒有浪費生疏。
她在他注視下脫掉外套,毛衣,身上一件白色薄棉襯衣,舊年代的女童小圓領式樣,仿佛成人版本的童裝。
如同她其他衣服看起來大多是男式小尺碼,她的衣着和她的個性相符。
她的内心是女童和男性的混合體。
她用他洗臉剩餘下來的熱水擦洗臉和手。
撩起襯衣,擦洗身體。
寂靜中有水聲和他輕輕的呼吸。
然後她走到床邊,在他身邊躺下。
他穿着長袖棉恤,卸掉外套之後,身上散發出一股她後來極為熟悉的氣味。
清潔肌膚與香水混合交織的味道。
苔醉、松柏和小蒼蘭的組合,詭異對立,交錯糾纏。
她嗅聞到空氣中這股有鮮明标志的氣息,百轉千折,滲人心脾。
她之前戀愛過的男子,未曾有過這種卸下衣衫後滲出香水氣味的瞬間。
窗外月色雪光照耀進來,淡淡光影,使屋内擺設如同搖蕩在夜色海面上的靜谧。
他們并肩躺在一起。
她輕聲問他,你喜歡這張床嗎。
這是一張旅館舊宅留下的古式硬木架子床。
床架上挂着白紗布帷慢,夏日遮擋蚊蠅用,一直沒有取下,污迹斑斑有灰塵氣味。
床柱床廊床架頂闆,通體密密雕刻傳統吉祥圖案。
麒麟,松柏,童子,獅子,牡丹,佛手,桃子,線條優美流暢,形狀富貴華麗。
雖然破損不堪,油漆剝落,但這是一張顯示出隆重喜慶的床。
在鄉下人家,嫁娶是大事情。
這張床,一定做過新婚夫婦婚床。
年輕時在這張床上交合睡眠,年老時在這張床上先後死去。
一代一代流傳下來。
它冷眼旁觀在它上面交替出現的人。
在時空中錯會颠倒為情所困的人。
輪回之中的男人和女人。
他說,我以前沒有睡過這樣的床。
在溫哥華,我父母卧室裡,有挂帷慢的四柱床,結構相似,形狀不同。
我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