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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和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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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堆稿紙寄給了出版社。

     安生的身體越來越臃腫。

    隻能讓七月幫她洗澡。

     安生從來不摘下脖子上那塊破掉的玉牌。

    因為戴得太久,絲線都快爛了。

     少年時她們也曾一起洗澡。

    那時的身體是潔白如花的,純淨得沒有任何疤痕。

    可現在安生的身體已經完全變形。

    背上,胸口上有許多煙頭留下的燙痕。

    手腕上還有支離破碎的割脈留下的刀疤。

    七月不問。

    隻是輕輕地用清水沖過它們。

     安生聽到七月緊張的呼吸聲,就笑着說,看着很可怕是嗎。

    我走之前就知道,這具身體以後會傷痕累累。

    我以前一直厭惡它。

    隻想虐待它,摧殘它。

    因為我不明白我為什麼不可以做七月。

    卻隻能做安生。

     七月有很多東西,但是她無法給我。

    安生什麼都沒有,始終也無法得到。

     一直到現在,我終于知道自己可以蛻變了。

    像一條蛇。

    可以蛻殼。

    新的生命會出來。

     鮮活潔淨的肉體和靈魂。

    全新的。

    而舊的就可以腐爛。

     我非常感激,家明給了我新的生命。

    七月。

    他是我們愛的男人。

     我愛你。

    七月。

     她們回到母校的操場去散步。

    有樟樹的地方已經蓋起了一幢新的樓。

    安生說,這裡曾經有非常刺鼻的清香。

    她閉上眼睛深深呼吸了一下。

    似乎依然是站在濃密的樹蔭下面。

    可是她已不再是那個穿着白裙子的光腳的女孩。

    會輕靈地爬上高高的樹杈。

    舊日時光早已一去不複返。

     隻有鐵軌還在。

    依然穿過田野通向蒼茫的遠方。

     安生說,小時候我非常想知道它能通向何方。

    現在我終于知道了。

    原來它并沒有盡頭。

     安生被送進醫院的那個夜晚,已經是南方寒冷的冬天。

    她的胎位有問題。

     事态變得嚴重。

    醫院黑暗的走廊空蕩蕩的。

    不時響起忙亂的腳步聲。

    七月坐在冰涼的木椅子上,交握着自己的手指,心裡很緊張。

    她聽到安生的慘叫。

    她突然覺得安生會死掉。

    當安生被醫生抱上推車,準備送進産房的時候,她猛撲了上去不肯放手。

     安生,你一定要好好的。

    七月的手捂住安生蒼白的臉。

    安生的頭發因為浸泡在汗水和眼淚裡面,閃爍着潮濕的光澤。

    安生側過臉輕聲地說,我感覺我快死了,七月。

     不會。

    安生。

    一定要把家明的孩子生下來。

    你這樣愛他。

     是。

    我愛家明。

    我真的愛他。

    安生的眼淚順着眼角往下淌。

    隻是我不知道生下孩子是繼續漂泊,還是能夠停留下來。

    我真的不知道。

    我已經無法再傷害你,七月。

    我是你這一生最應該感到後悔的決定。

    當我問你去不去操場。

    你不應該跟着我走。

     第一次,七月看到安生明亮的眼睛開始黯淡下去。

    像一隻鳥輕輕地收攏了它的翅膀。

    疲倦而陰暗的,已經聽不到凜冽的風聲。

     我覺得自己的罪太深。

    判決的時候到了。

     安生的眼睛緩緩地轉向玻璃窗。

    黑暗的夜空,回旋着冷風。

     安生低聲地自語,不知道永遠到底有多遠。

    我一直無法知道。

    她的神志有些模糊了。

     那一個夜晚,我對他說,我要走了。

    因為我愛他,所以我要為他漂泊到老,漂泊到死,不再回來。

    他把他的玉牌送給我,他說,我的靈魂在上面。

    跟着你走。

     可是太累了。

    我走不動了。

     安生的臉上浮出淡淡的微笑。

     淩晨的時候,安生産下一個女嬰。

    因難産而去世。

     七月26歲的時候,有了收養的女兒。

     她給安生的孩子取名叫小安。

    她相信這是新的安生。

    就像安生說的那樣,是鮮活潔淨的靈魂和肉體。

    而舊的軀殼就可以腐爛。

     小安有一雙漆黑明亮的眼睛。

    七月把她抱到家明的家裡去,家明的母親非常喜歡。

     她抱着小嬰兒說,應該送禮物給小寶貝啊。

    家明,你從小戴的那塊玉牌呢。

    雖然破了一角,但是可以用來辟邪。

    家明和七月都裝作沒聽到。

     那塊玉牌随安生一起火葬了。

     七月總是憨憨的樣子。

     有時候不知道真相,不了解本質的人,是快樂的。

    而能夠假裝不知道真相,不了解本質的人,卻是幸福的。

     隻有一些人例外。

    比如家明在酒吧邂逅的那個十六歲的女孩。

    她透過喧嚣的音樂和煙霧,笑着對他說,家明,你的眼睛好明亮。

    這樣的女孩直指人心。

    但是她不告訴他,她喜歡的綠镯子還是白镯子。

    她的快樂模糊而暧昧。

    卻不知道躲藏。

    所以讓自己無處可逃。

     在幽深山谷的寺廟裡,他們看着佛像。

    她坐在他的身後,輕輕地問他,他們知道我喜歡你嗎。

    他轉過身看着她。

    她掂起腳親吻他,在陰冷的殿堂裡面。

     陽光和風無聲地在空蕩蕩的屋檐穿行。

     那一刻,幸福被摧毀得灰飛煙滅。

     生命變成一場背負着洶湧情欲和罪惡感的漫無盡期的放逐。

     半年以後,安生的書出版。

    書名是七月和安生。

     七月和家明過着平淡的生活。

     他們沒有再要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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