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我臉大。
我真把心都掏給老師你了。
你猜畏先聽了我姐姐的話說什麼了?他說你還怕不妥當。
再想想就不怕了,過一會我姐姐嘔了一聲道,我真還沒想到。
果真鬧出不妥當,倒了我一份心思。
畏先又說看方才龍珍的樣子,倒看着先生對心思。
這時我姐姐接着說道,可是人家先生不瞎,她也白有意思呀。
畏先又道,反正咱們的心盡到了。
她把先生鬧跑了也好。
她跟先生一起跑了也好。
他們兩口子說了又笑。
後來我又聽畏先說,這個林先生是個窮人,或者人窮志短,倒遂了咱們的心也未可知。
以後我姐姐的話更不好聽了。
氣的我再站不住,跑到自己屋裡哭了一陣。
自想他們真是猴兒拉稀,都壞了腸子。
給我請先生念書,暗裡安着什麼心。
看起來親姐姐也一樣靠不住。
隻恨自己命苦從小沒了爹娘,活了這麼大,誰是我個知心的人。
想起來真傷心。
我在吃飯的時候,就看出老師你是個好人。
所以等他們走了。
我就找你來說說,出出我肚子裡的悶氣。
”說完兩眼看着白萍,身子又向前湊了湊。
腿部都挨着了白萍的膝蓋。
白萍聽他說完,心裡才恍然大悟。
暗想畏先這個家庭昀構造真怪極了。
畏先從平康裡弄了個太太,又夾帶來了個妻妹。
如今因為這個妻妹生得太醜,不能嫁人,嫌累了自已,就想法教她念書自立。
如今請來了老師,又在老師身上即景生情,恨不得她嫁了老師,或是跟老師跑了。
就算給他們去了一塊病。
怪不得白天我和畏先說,師生年紀相仿,不大方便,那畏先不特不以為意,反而那樣狂笑呢。
不過這位龍珍小姐,看她不呆不傻,卻為何跟我說出這些話?哪一句是女人家該說的!哪一句是能對生人說的!這也太臉大了。
但是轉而一想,不禁毛發悚然,暗想着龍珍這種模樣總敢保是個老處女,定然向來未曾被過人的憐愛,但是求愛的心不見得比常人淺薄。
如今她聽了畏先夫婦的話,說不定動了真心,一半兒為遂自己的私欲,一半兒為和畏先夫婦嘔氣,就把全神注到我身上,竟要跟我用起情來,這倒是意中之事。
再說她又曾在娼窯住過,隻懂得禽處獸愛。
所以憑空地就這樣親熱起來,又是來勢洶洶。
這可教我怎麼躲避呢?想着心裡一陣焦急。
看龍珍時,見她更湊近了自己。
那一張麻臉低向自己的額際,粉香已堵滿鼻子,黃黃的眼珠映着滿繞着紅絲的白睛,正向自己凝視,仿佛要冒出情火。
白萍此際似乎已不把她看作女人,所以談不到動心。
隻在這三更半夜,深院紅窗,倒像伴着妖魔。
多少有些害怕。
又焦急的是在她這樣景況之下,說不定還有纏擾。
但隻可安慰她道:“旁的不必談了,隻要小姐能夠讀書自立,總不緻長久受旁人的氣。
令姐夫既然談我那種話,我此地也不便久留。
明天我就要告辭了。
請小姐再請個老成的先生……。
”龍珍隻聽到這裡,臉上倏的改了顔色,仿佛急得顧不得,就把白萍的手緊緊拉住道:“我知道怕什麼有什麼,掏心吐膽的都跟你說了。
你倒要走,我好容易遇見你。
你走了我怎麼辦,天呀!我的命怎麼這樣苦啊!”說着似乎就要哭出來。
白萍聽她說的更不倫不類,忽然靈機一動,覺得她在晚飯時和自己見面以後,隻這一點多鐘的工夫,已在自己身上有了很大的打算,如今急不擇言的竟都說出來,真是蠢的可觀。
但也可憐得很。
隻怨自己不知犯了什麼罪,昨宵今夜,接連着得了這些奇遇。
便要把自己的手從龍珍把握裡縮回來。
龍珍那肯松手,倒加了一隻手撫在白萍扇上。
眼淚汪汪地道:“我也拚出去了,跟你實說罷,錢家招不下我,逼我自己想辦法。
今天天緣湊巧遇見了你,你就是我的辦法了。
咳咳!我一個大閨女,破出臉去跟你說這些話!你是個有良心的……。
”說着忽然停住,一個身子幾乎要都貼近白萍懷裡。
白萍聽着幾乎通身戰抖,先前雖然看出天色不佳,卻想不到這場暴風雨來得這樣快。
真覺沒法應付。
但也不敢厲色拒絕,怕她羞惱成怒,再鬧出别的花樣。
隻可暫且虛與委蛇,先擋過這一陣,以後再作計較。
便慢慢立起身來,躲開了龍珍的偎倚,才向她道:“小姐的心意我明自了,請先坐下。
慢慢地談。
”龍珍便一歪身貼着白萍的腰際,軟軟的坐在白萍方才離開的椅上,卻仍拉着白萍手兒不放。
白萍心裡急得冒火,臉上仍自矯作笑容道:“想不到小姐你的境遇這樣可憐。
可是我也是個孤苦伶仃的人呢。
以後咱們不妨交個朋友,大家互相慰藉。
至于……。
”龍珍隻聽到這裡,忙插口道:“這樣說你不走了?”白萍略一遲疑,龍珍又催問了一句。
白萍隻微微點了點頭。
龍珍看他的神氣含糊,又不放心起來。
拉着白萍撒嬌道。
“這不行。
你還是哄我,說不定明天就偷着走了。
把我抛下,那你不如現在把我治死,省得我零碎受罪。
”說着一顆頭兒隻向白萍懷裡揉搓,白萍又氣又恨,暗想我和你有什麼關系,竟這樣歪纏!卻又不好意思說出。
這時龍珍的醜臉正掩在白萍懷裡。
白萍隻見着她的烏黑的頭發和歪着的削肩瘦腰,竟都苗條可愛。
白萍平常又是尊重女性的人。
猛然感觸到一個可憐的女人,宛轉嬌啼在自己懷抱之内,要過分的教她傷心,未免太不人道。
再說她生的醜陋也并非她自己願意這樣。
無端地向我求愛,雖然不近情理,也是因她沒有學問。
加以這許多年的生活孤寂,所以迫得如此倒行逆施。
要以恕道看來,她隻有可憐。
誰能說醜人就不是人類呢?我今天既然和她遇見,也算是人生的一種遇合。
應該在可能範圍内給她一些安慰。
何況我自從昨夜離家以來。
已把這身子不看作自己的,生死苦樂都不措意。
就把我這已死的愛情,施與給這可憐的人也罷。
想到這裡,便低首向龍珍道:“你先别着急,我一定不走。
”龍珍聽了,仰首看着白萍,滿面布着凄慘的笑容道:“真的麼?你賭個誓。
”白萍這時又瞧見她那醜怪的麻臉,笑時露出焦黃的牙齒,重引起厭惡的心。
覺得犧牲自己去安慰她,這犧牲真太大了。
又一轉想,我現雖然抛棄了芷華,倘若再和一個女人戀愛,依然對芷華不起。
如今和這位醜小姐交際,便是教芷華在旁邊看着,也未必嫉妒。
這樣一辦,良心對的住芷華,也安慰了龍珍。
至于我自已的苦樂隻可置之度外。
想着就把對龍珍恻隐的心又提了起來,便道:“我說不走,自然不走。
不過我有幾句話你依得麼?”龍珍忙道:“什麼我全依得。
你說你說!”白萍指着對面的床道:“你先坐在那裡去。
我好慢慢地說。
”龍珍才松了他的手,三腳兩步的走到床上坐下。
白萍便向她道:“你的意思我全明白。
不過什麼事全要一步一步的進行。
要像你這樣胡鬧,将來要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