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慢慢退坐到椅上,瞧着白萍,喜容忍不住地陣陣流露。
白萍見鐘已快到夜午,便站起道:“咱們的事也都說完了,我要到我屋裡歇一息。
還要給他們聽門呢。
”龍珍還要留他,白萍搖手道:“别再粘纏,我要煩了。
”龍珍不敢再說,看着他走出去。
忽然叫道:“等等!”白萍站住,見她從小櫃裡拿出兩包紙煙一盒糖食,走過來塞在白萍口袋裡道:“省得你自己悶。
”白萍也不推卻,謝了一聲,走回自己屋裡。
他不禁倒好生感慨起來,就合衣沉沉地睡去。
到醒來睜眼時,已是紅日滿窗。
白萍懵懵騰騰地瞧了半天屋頂。
又看看屋裡的光景,才憶起昨天的事。
便一咕碌坐起來,扶着頭兒,想念前昨兩天的經過,直如做了一場怪夢。
在兩天以前,自己還是個有家有業幸福的人。
不想局勢一變。
就落到這步田地!獨身客寄在這種人家。
名為教師,實際還不就是奴仆。
雖然我是養晦匿迹,故意的佯狂玩世,卻不想又玩出龍珍這一樁牽纏公案。
可見人若背了時運,随處都能遇見不舒心的事體。
想着便走下地來,推開屋門。
想喚人打水盥漱,見院裡卻靜寂寂的聽不見人聲,更見不着個人影。
才想要呼喚,突而轉想了一想,自己笑道:“我還覺這是自己家裡呢,呼奴喚婢的,别自讨沒味。
”便在屋裡尋着個舊臉盆,端着出來,想尋着廚房取些熱水。
哪知廚房偏不在後院裡,隻可又走到前院。
在東南角找着廚房。
盛了些溫水,又端着走回後院。
才走到西廂房的窗前,忽聽上房的班竹簾一響。
那畏先的太太猱頭撒腳地走出來,向白萍招了招手,卻不說話,隻站在廊檐下向着他笑。
白萍一時摸不着頭腦,便站住叫了聲錢太太。
那畏先太太卻一隻手掩着自己的嘴,一隻手向背後指了指,又連向白萍搖擺,仿佛告訴他畏先在屋裡,不可高聲的意思。
白萍見她那形像不妙,自己端着臉盆,便走進後院,不想那畏先太太竟跟了來。
在白萍身後道:“走!到你屋裡,有話告訴你。
”白萍心裡一陣跳,自想大清早起她無故跑到自己屋裡,多少有些不便。
但她是本家主婦,又沒法不随着她。
及至到了屋裡,畏先太太也不等人讓,便坐在床上,向白萍笑道:“你怎麼謝我?我給你出了這麼大的力。
”白萍聽着莫明其妙,隻直着眼看着地下。
畏先太太又笑道:“不告訴你也不明白,昨天你頭一天上工,晚晌就躲懶。
不給我們聽門。
畏先氣得一跳多高,立刻就要教你走路。
幸虧我橫攔豎摭的勸住了。
你說我費這樣氣力,為的是什麼呢?”說着向着白萍隻笑,那樣子好不難看。
白萍心裡立刻又跳起來,自想這裡真不可一朝居了。
龍珍那一樁還正在不了,又斜刺裡鬧出個畏先太太來。
這一個更沒法可辦。
她若迫得我太甚,我不如趁着這個機會,拂袖一走,活該我自潔其身,省得淌這個臭坑。
就是虛了龍珍的希望,也算是她令姊害得她,怨不着我,想到這裡,便向畏先太太道:“錢太太對我的厚意,我固然感激。
不過我并不是一定要在錢宅作事,畏先先生要我走,我走好了。
”畏先太太半嗔半笑地道:“瞧你真是好大的性氣!你幹不幹那個話另說。
我為你費了這些心,就落你這麼幾句話麼?我要不是拿你另眼看,上去就給你幾個耳刮子。
”說着兩隻媚眼直向白萍端詳,樣子更十分尴尬。
白萍這時實在忍不住,便昂然說道:“錢太太,你不必跟我說這些。
我已決意辭卻這裡。
等回頭見過畏先,立刻就走。
我這謝謝太太的法子,就是教太太眼前清靜。
”畏先太太見他這樣,不由吃了一驚。
便斂笑正色道:“林先生,是我不該惹你着急。
龍珍和你的事,她昨晚都告訴我了。
我隻這一個妹子,好容易有了着落。
我怎麼不喜歡?不過她和我說。
你總像有些沾滞,大約是怕畏先和我。
如今從我嘴裡告訴你,往後你什麼也不必怕。
隻要你同龍珍好,我就是你們的護庇。
更不必拿畏先當一回事。
你明白麼?還有昨天你和龍珍說的話,我聽着都有些耳生。
倆人好就好吧,又幹麼一年半年的傻等。
依我看,不如由我和畏先說明,趁早辦了喜事,你們還盡管在這裡住着。
憑你這樣精明的小夥子。
還養活不了她麼?”說完看着白萍,等他答話。
白萍才明她此來并沒安着邪心。
但也沒安着好意,大意總還是想趁機會把龍珍推給自己,她們好脫些清淨。
看來昨天龍珍的話倒是不假。
想到這裡,倒有些可憐龍珍。
便向錢太太正色道:“龍珍小姐昨天要求我的事,既然全告訴了您。
真是再好沒有。
我正盼望您能夠知道,省得将來有人不往好處猜疑。
但是昨天我和龍珍約定的話,已是闆上釘釘。
無論如何,不能改變。
您要逼得我太甚,那簡直就是教我離開貴府。
”畏先太太聽到這裡,呦了一聲道:“我的小爺,你可别拿我當台階,趁坡兒下。
我把你逼走了,龍珍找我要人,我拿什麼賠她呀。
你們還是該怎麼辦就怎麼辦,隻當我沒說。
”說完又搭讪了幾句閑話,急忙走出。
白萍呆坐在屋裡,真猜不透這位太太此來是何用意。
看樣子雖像是替龍珍來做說客,但是又不僅如此。
大約總是下等婦女無意識的舉動。
便也不再思索,自去洗臉,哪知被畏先太太鬼混了這半天,水早冰冷。
幸而天氣甚暖,便胡亂洗畢。
才坐下想休息一會,忽聽畏先的聲音在前院呼喝。
白萍初不介意,後來聽他似乎喊自己的名字,隻可匆匆走出。
隻見畏先正站在院裡,光着腳趿着鞋,瞪圓了眼睛喊鬧。
一見白萍走來。
更跳腳叫道:“林先生,你是想怎麼着?昨夜教你聽門,你睡了覺。
今天早晨又不掃院子。
我雇你為的是什麼?”白萍聽他的口氣,居然拿下人對待自己,不由氣向上沖。
正想開口和他頂撞,忽又想到這掃院聽門,都曾載在條約。
明明是自己誤了事,被他占了理,便忍氣道:“對不起,是我疏忽。
”說着想去尋掃帚來掃地。
哪知畏先還不肯罷休,嘴裡不幹不淨地道:“天生的懶狗,到哪裡也摸不着熱屎吃。
真是扶不上牆的東西。
”白萍這時可真忍不住了,自想挨罵可不在我的職責以内,這折磨也真受得夠了。
不如趁此跟他反了臉罷。
想着把腰一直,雙眉略豎,才要說話,隻見對面畏先背後,龍珍正從卧室裡出來,臉上已吓得變了顔色,連連向自己擺手,仿佛勸自己不要和畏先反臉。
白萍不由怔了一怔。
接着又見她合掌當胸,站着作式,向自己連連地叩首。
那樣子十分可笑,也非常可憐。
白萍雖然因見她這樣形狀,消了一半氣,但終仍不住。
還向畏先道:“錢先生是律師,更該知道罵人是有罪的。
我因為您是上流人,所以不便反口。
請您留神一點。
”錢畏先想不到白萍說話這樣尖刻,到愣了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