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叛亂,這次老人家毅然決定,冒着戰亂之險直接來沛國見曹操。
經過這麼多挫折變故,兩人終于見了面,這可真是亂世之中的一樁奇聞。
曹操當即拜張範為議郎、參丞相軍事,不過對他而言,這場會面頗有些諷刺意味。
他原以為自己可以功成名就風風光光,以救世主的姿态傲然接見這位老先生,沒想到張範會在他最狼狽、最悲慘的時候到來。
身為當朝丞相本應關照這位鄉野之士,沒想到事情颠倒,反倒成了一位積古的老人特意跑來安慰一個失敗者。
“傳說唐堯之際洪水泛濫,全賴大禹治水解民倒懸,也因而奠定了夏氏基業。
為規劃地域考課田頃,大禹将天下之地按土壤之别劃為九州……”張範斜靠在一張幾案邊,邊說話邊把玩着手中的拐杖。
這位老人瘦骨嶙峋,穿着粗布的長衫,臉上皺紋堆壘,修長的銀髯似雪一樣潔白,講起話來慢慢悠悠,頗似深邃的智者;在張範身邊還侍立着一位三十多歲的文士,乃是名揚江淮的蔣幹蔣子翼,他是聽說張範要去沛國,特意趕來陪同侍奉老人家的。
張範緩緩地講,蔣幹洗耳恭聽,曹操卻耷拉眼皮有些心不在焉。
他喘着粗氣靠在幾案的另一邊,也在聽張範說教,不過心裡想得更多的還是戰事,以及剛死去的兒子。
不知何時起,他竟把這兩件事連在了一起,仿佛是赤壁戰敗導緻了曹沖的夭亡,他陷入了急切的報仇欲望中,久久不能自拔,而複發的頭風病更使他日夜煎熬,精神恍惚。
張範早就把這位落魄丞相的一舉一動瞧得清清楚楚,卻毫不在意繼續往下說:“這九州之中以揚州最為貧瘠,卑濕水熱土壤泥濘,所以被定為下下等。
昔高祖與項羽争天下,垓下之戰項羽落敗,自稱無顔見江東父老,自刎于江畔。
固然是他弑殺義帝,子弟兵喪盡,有愧江東之民,還在于江東并無多大實力。
古人言吳越争霸,阖闾、勾踐何等英雄,其實也不過數千人馬輾轉為戰,遠不及中原霸主,最終不過一時之傑。
想那楚國也算泱泱大國,春秋都城在郢,漢初都于下邳,吳國之都乃在廣陵,皆處江北。
直至淮南王劉安擊南海國之時,渡過大江尚未遇敵,病死者過半,皆因貧瘠濕熱山越縱橫,至于百姓耕種鋤刨更是所出無幾。
那時江東根本就沒有一争天下的本錢,也從未聽說有人曾于江上征戰。
”
曹操聽到這裡倏然擡起頭來。
他原本以為這位老先生談什麼玄而又玄的道理,可漸漸話歸正題,論的是江東之事,才漸漸感到他的話可能與自己的失敗息息相關。
張範見他換了一種眼神望着自己,欣然一笑,接着道:“到王莽篡國之時,中原動蕩百姓多遷于江東,才廣為辟田開荒。
至孝景皇帝時,廬江太守王景修複芍陂,灌田萬頃。
孝順皇帝時,會稽太守馬臻始利鏡湖,再辟良田九千餘頃,從此由會稽郡地界中分出吳郡,江東之地才開始有些興盛,細算起來這不過是近幾十年間的事。
”
曹操久久無法解開的心結恰恰在此:“誠如先生所言,我始終不明白,既然江東未為富庶強大,我發十萬餘大軍臨于江表,孫權小兒何敢抗拒不降?”
“老朽要告訴丞相的恰恰在此。
”張範歎息一聲,“我前些年南下避難也曾到過江東,親眼目睹了孫氏之治。
孫策雖以兵戎起家,然指掌江東之後折節下士,勵精圖治,遷江淮之人以充民戶,奪山越之土以開耕稼。
孫權繼位以來更是效仿中原施行屯田,囤積倉廪以備征戰。
張昭、張纮之流,江東人望所在,高潔之士無不影從;程普、黃蓋之輩,披肝瀝膽忠誠無二;那周公瑾可堪文武雙全人中之傑。
雄睿之主居其上,忠勇之吏充其下,田畝日增資财日盛。
今日江東早不是當年的荒蠻之地啦!”
若是先前有人說這種話,曹操必會将其痛斥一頓,可現在聽來卻隻能接受了。
他是低估了江東的勢力,在他印象中江東還是卑濕水熱土地貧瘠,卻不知人家勵精圖治早已不可同日而語,有這樣的實力當然要橫下心來搏鬥。
曹操似乎明白一些了,但他仍不願意接受失敗的命運,森然道:“即便江東已強,老夫坐擁北方諸州之大,關西衆将聞風歸順,遼東、鮮卑朝觐不絕,西蜀劉璋遣使奉貢,以天下之大獨對江東,難道還不足以取勝嗎?”
張範并不反駁,轉而道:“丞相自攻戰河北以來歲歲征伐,三年前定青州,兩年前遠涉塞外,回軍之際未加休整又練水戰,去歲先奪荊襄又圖江東,三軍将士難免疲憊,因此才會助長惡疾。
古人雲‘強弩之末不能穿魯缟’,為國者亦當與民休息,與兵休息,所謂‘善為國者,馭民如父母之愛子’。
”
這些道理曹操也懂,卻絲毫聽不進去,此刻他腦子裡充盈着偏激與仇恨,時至今日戰争已不僅是統一天下的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