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随時出發随時終結的人。
這樣的人也許會成為浪子,死在沒有标界的土地上。
她對未來給予了全部開放性,其實根本無所謂會在哪裡。
哪怕在一個語言不通無人相識完全把曆史清零的異國他鄉。
也許這種結果對她來說,不是一種放逐,卻更接近是一種回歸。
婚禮簡樸,在别墅花園舉行一個小型聚會,請朋友們來喝香槟,聽現場樂隊演奏,有人唱歌,三三兩兩結隊跳舞。
然後切開一隻婚禮蛋糕,分享愉悅。
他與她,把當季采摘下來的香料、花朵以及蔬果,包紮起來當作禮物分送前來祝賀的客人。
來客大部分是宋有仁的朋友。
慶長這邊,隻有Fiona。
慶長是寂寞的人,沒有多餘相識。
Fiona是她的朋友嗎,她不知道,她的内心從來都無人分享。
但Fiona陪伴她時日久長,并且的确是一個熱誠積極的熟人。
慶長沒有穿婚紗,穿一條簡樸的長度及膝的白色棉綢連身裙,早已過時的保守式樣,小圓翻領,布扣,打褶裙擺,搭配繡花鞋子。
長發編印度式大粗辮子,盤起來,插着數朵花園小徑邊種植的粉色石竹花。
Fiona百感交集,說,慶長,我夢寐以求的事情,你總是能夠輕輕松松得到,為什麼。
我真是想不通。
你孤僻,過時,落伍,性格倔強不宜人,你哪裡比我好。
男人卻喜歡與你為伴。
但她仍真心為慶長覺得高興。
她還帶來一個希望與慶長分享的消息,說,你可知道,許清池最終離了婚,娶了于姜。
這是北京那邊給我的告知,不是傳聞,而是事實。
這小姑娘為他生下一對雙胞胎。
馮恩健帶走3個孩子,長住紐約。
許清池則帶于姜和孩子回去溫哥華定居。
你說,世事難料,早知他會做出這樣大的變化,真的會做到離婚,我就應該堅守陣地,死守他不放,好歹一開始跟他也有機會。
男人心完全無可捉摸,不知道他們要的到底是什麼。
那時昏頭,知難而退,現在這個後悔……
原來他的确已放手離開。
孩子。
她對清池說過,如果他們有孩子,她想要女孩。
女孩一般像父親,清池長得好看,孩子像他,她會喜歡。
清池說,不,我要長得像你的孩子。
他說,在你懷孕的時候我都會想要和你做。
哪怕你生了孩子在給他喂奶,我睡在你身邊,都要和你做。
他們這樣癡迷對方,像少年一般渴慕對方的肉體和情感。
簡直不可思議。
最終他有了5個孩子,都是跟其他女人所有。
她想起他對她說,慶長,與大部分的女人,我隻是在遊戲,與一兩個女人,我是在生活。
最終生活無所謂好,無所謂壞。
生活就是這樣度日下去,維持秩序,不做傷害。
但我與你,是在相愛。
呵,他最終還是破壞秩序,做出傷害,但并不是為了他所愛的女人。
而是被迫走到那一步。
那個為他懷孕為他守候的年輕女孩一直沒有離開,于是他們最終有了結果。
生活,貌似這樣随機,變動,混亂無序,但其背後,卻是有着怎樣嚴酷而沉重的力量在運作和控制。
她和清池,付出這樣巨大代價,耗費這樣頑強力氣,也無法做到推翻它。
可見,他們無法一起共同生活,無法得到結果,是一種命定。
但是至少她做到了釋放過去,活在當下,并對未來保持順其自然。
Fiona不知道她和清池的故事。
或者應該說,除了宋,沒有人知道她心中的秘密,那些深不可測波瀾起伏如同海洋般空曠寂靜卻波濤洶湧的秘密。
這是周慶長的生命。
宋有仁知道,但他成為了她的丈夫。
所以,一切依舊很安全。
清池。
她心裡想,她和清池的愛戀,最終屬性,不過是他們生命中一個黑暗的秘密。
他們是被對方砍過一刀的人,餘生要小心翼翼懷揣傷疤走在日光之下,不會走不動,但也走不快。
如此而已。
飛往德國柏林的國際航班,滿滿一架大飛機。
12個小時的航行。
非常疲倦。
慶長跟随宋,先去看望宋的家人,在柏林居住一個月,然後去往瑞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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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飛機上,他照顧她,在她熟睡時給她蓋上毯子,幫她要食物和咖啡,為她閱讀小說和詩歌,态度自然親切無微不至。
他也喜歡牽慶長的手,睡眠時一起拉着手。
他們之間那些勞作、傾談和烹饪的過程,以及一起沉默凝望花園相對飲茶的時間,為彼此建立起來的默契以及安甯,是為餘生漫漫長路而準備的。
慶長有一種預感,這一次,她會有孩子,而且不止兩個。
為了避免她旅途寂寞,宋對她講起他們要定居的瑞士小鎮,說,那裡有雪山,湖泊,綠色山巒,碧藍天空,大片山林和草地,他早已買下的房子,打開窗能看到山巒和空闊草坡,步行數十分鐘,就能進入森林……山坡上有蘋果樹,野地裡的蘋果無人采摘,他們種了這些樹,讓鳥來吃,熟透後墜落樹邊泥地裡,緩慢腐爛……茂密古老的森林,參天大樹,滿地落葉踩上去簌簌作響,清泉汩汩從草徑間流過,如果下過一場雨,掀開草葉,可以看見底下泥地剛綻出的白色蘑菇……清晨去山裡徒步行走,如果下雨空氣會更清新。
經常突然下起細雨,雨後出現淡淡陽光……可以一起去圖書館聽講座,閱讀,看電影,騎自行車去集市買菜,整理花園……每年去旅行……做共同喜歡的事情,有很多時間,很多很多時間……
在輕而柔和的絮語中,她被溫暖的毯子包裹,漸漸困意再次來襲,堕入睡眠洞穴。
不知為何,腦子裡出現的畫面,卻是一棟帶花園的白色房子。
也許可以存在于地球任何一個角落,不管那裡是什麼語言什麼膚色的人種,隻是風景如畫,恬适靜谧。
是夏日臨近黃昏的午後,天邊薄薄雲彩,微風吹拂花叢和樹林,月亮影子也已隐約可見。
她看到自己戴着草編太陽帽,穿白色連身裙,赤腳在草地勞作。
綠草上水珠和草尖的硬度,在腳底皮膚上的觸覺,都是那麼真實。
她站在田畦中,采摘薄荷和迷疊香,準備晚飯材料。
風中有清冽濃烈的植物芳香,一陣一陣滲人心脾。
身後傳來幼小孩子的叫聲,還有一個男人的聲音,慶長,慶長。
也許是最小的幼兒睡醒,要找媽媽,他們一起來尋找她。
她歡快應答,說,我在這裡,轉過臉去,看到抱着孩子的男子走下樓梯,向她靠近。
他的五官依舊清晰可見,曆曆在目,離她這樣親切貼近。
她對他露出微笑。
呵,慶長,你的笑容這樣美,像黑色燕子穿行過天空。
你的笑容讓我生命真實。
慶長。
我們終于生活在一起,日夜相守,有所有的内容。
而此刻,她輕聲問他,這裡如此之美,可否停留。
他說,不。
這不是我們的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