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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歧照 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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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遠,但我們都穿了球鞋,走路很快。

    酒精使身體舒展暖和,兩個人在雨後空氣清冷的大街上漸漸走出一種速度和節奏,不感覺疲憊。

    走過昏暗寥落的十字路口,走過燈籠幽微的寺院,路過一家24小時營業的小超市,我建議略微小息。

    進去買一包香煙,兩杯抹茶熱飲料。

     她站在店鋪裡打量。

    牆上貼有一張劇院海報,國寶級藝人的古典曲目演出,尺八一項寫有月山梅枝。

    她說,這是琴藥在15年前為我吹奏過的曲目,原來日本還有曲譜。

    我說,你還記得曲調嗎。

    她說,後來再沒有聽過,也已忘記。

    這跟我生命的模式是一緻的,年少華麗幽僻,成人之後即平凡堕落。

    她說,但我知道它将存在于世。

    不在此地,就在彼岸。

     在路邊喝完茶,抽煙。

    再繼續。

    一個半小時之後,穿越過數條漫長大街,抵達旅館。

     在門口,我再次看她的臉。

    她用眼神示意我,她要留下來。

     上電梯,走過走廊。

    我的日文翻譯睡在隔壁房間。

    打開房間的門。

    日本的旅館房間都狹小,但此刻,我已适應她在我身邊存在。

    她從小跟随非血緣的養母東奔西走,身上有一種收斂而流動的屬性,讓共處的人不會覺得不适,仿佛隻是靜靜待在應該待着的位置。

    而對這個位置的範疇,她有天生靈敏自控的直覺。

    她脫掉大衣,稍稍走動一下。

    非常直接,又脫掉身上白襯衣和燈芯絨長褲,露出黑色蕾絲内衣。

    她的身體骨骼健壯,也許是長期保持旅行和勞作習慣,身形纖細秀麗,膚色微黑,有飽滿的胸部和肌肉結實的小腿。

    她說,我先去洗澡。

     衛生間裡傳出來淋浴噴頭的水聲。

    我心裡略有遲疑,走到窗邊,打開封閉玻璃窗,眺望天色灰藍街道空曠的異國城市。

    一切在逐漸陷入沉睡、隐匿和秘密之中。

    我拿出香煙和打火機,又點燃一根煙。

     在熄滅燈光之後微明的房間,我洗完澡,摸索到床邊,躺在床單上。

    女子從背後靠近我,伸出手撫摸我的頸、臉部、頭發,幾次反複,如同一種小心翼翼的試探,手勢極為溫存婉轉。

    是清晨在月季花心吸吮露水的蝴蝶容不下逼近驚動。

    脖子上紅繩系挂的白玉和狗牙發出輕微叮叮聲音,碰撞我的肩頭。

    我默默感受她的行進,感受生澀肌膚接觸相融,一個一個小小的瞬間。

    是互相靠近和熟悉的過程。

     她感覺到我有些拘泥和僵硬,顯然有足夠經驗處理過渡。

    說,我想讓你聽一首曲子。

    于是我們在黑暗中并肩仰躺,她拿出手機,分給我一隻耳機。

    房間裡被手機幽藍的屏幕光芒微微照亮。

    耳朵裡響起富山清琴的三味線彈唱。

    她在旁邊輕聲幫我翻譯句子。

     撣去花瓣,拂去雪粉,長袖一身輕。

    已是陳年往事,我等的人是否仍在久久守候。

    雄鴛鴦振起羽翼,令人憂思漣漣,寒衾中鳴叫安在。

    命運本該如斯。

    夜半心遠鐘疏,聞者孤身獨寝。

    哀鳴寒徹枕畔,愈發令人氣絕。

    淚漣漣,意潸潸。

    無常生命足可堪,相戀之人罪業深。

    且将無度悲哀,一腔憂焚齊抛光。

    舍去浮世,明月清風,山桂作伴。

     古老的異國音樂。

    凄清有力的三弦,滄桑哀切的唱腔,老年男子粗砺婉轉的嗓音,一切組合優美至極。

    空氣被樂器的聲響輕輕振動,心裡有一根絲線也在振顫不已。

    這是我熟悉的聽過無數遍的句子。

    或者說,在這個世間,沒有任何事物是不能相通的。

    總是能夠找到相同的人和物。

     她說,這是母親以前很喜歡的一段曲子。

    她常在清理工作間的時候,重複放着這音樂。

    我都聽熟了。

    後來我想,追索和信仰感情的人,付出的代價都太大了。

    這一定不是可皈依的道路。

     那你為何後來熱衷肉身之愛,喜歡跟陌生人做。

     她說,我隻是覺得情欲和肉身是健康、清潔、親密的。

    它的本質是一種施予和接受。

    有時感情和幻覺才成為人内心設限的障礙。

    事實上,這是很大的障礙,唯一的困境。

    肉身真實而意圖單純,美麗也醜陋,容易腐朽。

    感情,有可能拯救我們,也可能把我們緻死。

    而且,這裡面還有一個問題。

    她抱住我的肩頭,把臉貼在我的耳邊,輕聲說,在這個世界上,你知道什麼是愛。

    如果你不知道,你如何去尋找。

    這個世間,所有的一切都在幻化,破碎。

    當下此刻,你能拿到的屏障和依據,又會是什麼。

     我說,我隻知道,我長久沒有伴侶,沒有性,但一樣存活。

    無愛或者無性,并不能夠使我們死去。

    隻有無常和無望,才會讓我們死。

     她說,慶長最後到底能夠得到怎樣的一種結局呢。

    她的終點将在何處。

    你書裡所有觀點都很模糊,有時自相矛盾,不了了之。

    但我卻接受。

    因我已知,人的生命若無超越的機會,最終就是一種無解。

    因此到最後,我們會漸漸什麼都說不出來。

    不想說。

    說不明白。

    說不究竟。

    沒有結果。

    沒有審定。

    什麼都不用說。

    我們隻能朝向自己的終點,趨近它。

    或者說,即使是死亡,也無法停止我們尋找最終超越的機會。

    這才是抵達。

     她說,但在此刻,我其實對你無話可講。

    我隻想碰你,觸摸到你,擁抱你,感應到你。

    與你相愛,一起拿出身體裡面隐藏的死亡的種子。

    我等待這樣的時刻。

    不僅僅是與你,也許是與任何人。

    在不相愛的白日天光之下,我們都隻能隐藏自己的悲傷。

    而在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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