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人。
方才周先生不是說《放浪記》的作者寫過'男人都不是好東西'的話嗎?這句話是很可玩味的。
世界上沒有一個男人不需要愛情。
不是我們故意挖苦男人:每一個女人總有許多男人追逐她,死命地糾纏她,不管她愛不愛他。
那樣的男人到處都是。
"她說了又抿嘴笑起來。
陳真的心依舊是很平靜的,他微笑地望着她,并不注意她的話。
他知道她的話是有根據的。
他記得劍虹告訴過他:她在學校裡受過許多同學的追逐和包圍,她每天總要接到幾封不認識的景慕者的情書。
她現在成為這樣的女子,和這種環境也有點關系。
所以他對于她的過度的大方和活潑,完全了解,一點也不奇怪。
不過他心裡暗想:"如果你要來試試你的玩弄男人的手段,那麼你就找錯了對象了。
"
周如水不能夠忍耐了,便跟秦蘊玉争辯起男人和女人的好壞來。
他是這樣的一個人:心裡有什麼話,口裡總得說出來,聽了不合意的話總要争辯幾句,不管和他說話的是什麼人。
秦蘊玉的嘴也是不肯讓人的,不過她的戰略比周如水的厲害。
她說幾句正經話,總要夾一兩句玩笑的話在裡面,等周如水快要生氣的時候,她又使他發笑了。
這其間吳仁民和張若蘭也各自發表他們的意見,來緩和這場争辯。
陳真不再同秦蘊玉争論了,他靠在躺椅上旁觀着。
話題從來是愈說愈扯得遠的。
後來他們又談到那個下女出身的女作家,周如水看見有機會誇耀他在日本的見聞,自然不肯放過,便說:"在咖啡店的'女給'中也有幾個了不起的人物,而且在那裡面也有知道人類愛的,這也可以給陳真的主張作個證據。
"他說着便對陳真一笑,其實陳真并沒有對她們正式發表過他的主張。
"記得有一次我去看一個日本友人,同他一道出來,走到一個小咖啡店裡。
一個年輕的女招待來招呼我們,坐在我們的旁邊談了許多話。
我的朋友問她為什麼要做女招待,她的答複是出乎我們意料之外的。
她說,她愛人類,尤其是愛下層階級的人。
因為那般人整天被資本家榨取,又受到社會的歧視,整天勞苦,一點快樂也得不到,隻有在這一刻到咖啡店裡來求一點安慰,所以她們做'女給'的便盡力安慰他們,使他們在這一刻可以得到一點安慰而暫時忘掉生活的痛苦,或者給他們鼓舞起新的勇氣,使他們繼續在這黑暗的社會中奮鬥。
她又說:'我不是來供人玩弄的,我是因為可憐人才來安慰人的……'她滿口新名詞,什麼'布爾喬亞',什麼'普洛利塔利亞',說得非常自然。
她的年紀看起來至多不過十七八歲,相貌和舉動都有不少的愛嬌。
我的朋友說,她可能是一個社會主義者。
以後我也就不曾再遇見她了。
想不到日本還有這樣的年輕女人。
……""可惜周先生以後沒有去找她。
說不定将來她又是一個第一流的女作家呢。
"秦蘊玉說。
"可惜密斯秦不是男人。
如果密斯秦是男人,我想你聽見這個故事,一定會到日本去找她,"周如水笑着說。
"是啊,我如果是男人,我一定要做一個有勇氣的男人。
我想到哪裡就要做到哪裡。
像那些做起事來老是遲疑不決、一點也不痛快的男人,我看也看不慣。
"秦蘊玉熱烈地說。
她不住地點着腳,兩顆黑眼珠靈活地在周如水的身上輪了一轉,又轉注到陳真的平靜的臉上,最後她又把眼睛掉去看張若蘭。
在從陳真的臉上移到張若蘭的眼瞳上之間,她的眼光還在吳仁民的臉上停留了一下。
她常常這樣地看人,她常常以為自己比男人高貴,因為好像每個男人都有所求于她。
她說以上的話是指一般的男人說的,不是特别指周如水,事實上她并不知道周如水的性格。
然而陳真卻以為她是在挖苦周如水。
至于周如水自己呢,他一點也不覺得這些話有什麼觸犯他的地方,因為他相信自己是一個勇敢的人。
他們又談了一些話。
周如水留這幾個客人在他的房裡吃了晚飯。
晚飯後他約他們到海濱去散步。
這是一個月夜。
半圓月已經升在海面上了。
前面是一片銀波,在淡淡的月光下動蕩着,像數萬條銀色鯉魚。
在海邊散步的人并不多,有兩三對年輕的夫婦往來談笑,他們都是海濱旅館的客人。
還有幾個小孩在那裡撲打。
這五個人在石級上坐了一些時候,又起來閑走了一會。
他們一路上談了好些話。
這其間以秦蘊玉和周如水兩人的話最多,而陳真的話最少。
後來陳真告辭回去了。
周如水挽留他,但是他一定要回去。
吳仁民也說要走,因為他的妻子身體不好,他們兩人便一道走了。
他們還趕得上最後的一班火車,從這裡步行到火車站還要花去三十多分鐘的時間。
臨走的時候陳真聽見秦蘊玉問他為什麼近來不到李劍虹那裡去,他回答說沒有時間。
她又說要到他的家裡去看他,又請他到她家裡去玩,同時還邀請了吳仁民和周如水。
他們都答應了,他也隻好說"有空一定來"。
他們去了。
秦蘊玉被張若蘭留了下來,她就睡在張若蘭的房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