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要往前看,向後看是沒有用的。
」正霄隻能說:「有時候,我覺得二哥影響你太深了,他的憂郁、悲忿、執念,你全接收。
」
「不僅接收,我還變本加厲了,不是嗎?」雨洋自嘲說。
正霄不知道該答什麼,雨洋是他們當中最有才華,又心思最敏銳的,他自己不想通,别人也勸不動他。
放下酒杯,正霄返回實際的問題說:
「二哥提到了邱院長的外甥女陳晴鈴小姐,說你們有一起吃飯什麼的……」
雨洋立刻掩去臉上所有的表情,深吸一口氣,嚴陣以待說:
「也不過才吃一次水餃,還是雲朋吵要吃的。
哪曉得二哥看風就是雨,也反應太過度了,你就當做是藥物的影響吧!」
「我也這麼認為,因為陳小姐和你根本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像是白天和黑夜。
」正霄半開玩笑說:「當然,陳小姐是品貌兼備的好女孩,能追到她是一大福氣。
就可惜她的條件又太好了,如果是邱院長的女兒,你還有一絲希望,他不會有什麼門戶之見的;但以新竹的陳家,極保守的本省人,你想都别想,人家早相中一個醫生當乘龍快婿了。
」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雨洋起了反抗之心,說:
「嫂子不也來自保守的本省家庭嗎?你膽子還真大,敢娶她進門。
」
「君琇又不一樣,她是被逼婚逃家的,家庭本來就不太正常,才會和我相遇碧山同為天涯淪落人,想想也算是一段很奇特的緣份。
若是正常狀況,她和我也是兩個世界的人,永遠碰不在一起的。
」
正霄提到妻子和碧山荒霧溪畔那段美麗的歲月,目光和語調都不禁溫柔許多。
那種溫柔,雨洋不曾體會,隻有默默喝完杯裡的最後一滴酒,為這已經度過許多、未來還有許多的初冬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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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濕漉漉地反映着路燈的光,兄弟倆酒足飯飽沿着塯公圳回去,頭臉赤熱,腳步還算平穩。
到了永恩醫院後門,正霄向左走,去邱家大宅接妻兒;雨洋向右走,到榕樹區宿舍。
一路上,雨洋腦海裡不斷轉着正霄那些話。
沒錯,不正常狀況才能打破一切成規,摧毀觀念,階級、地域、禁忌的愚頑固守,使所有不可能的變為可能,正霄就這樣娶到君琇。
而晴鈴,全部都在正常狀況下,有幸福富裕的家庭、有疼愛她的衆親友,一份喜歡的工作,甚至有人人稱羨的對象,下半生的榮華富貴都明明擺在前面了。
如此百分之一百的超正常,她為什麼又來招惹他呢?
是因為沒接觸過他這種男人嗎?畸零的、困頓的、無根的、異鄉的、流浪的、陌生的、危險的、孤獨的……皆是她生活所缺乏,因此好奇地要來體驗這滋味,就像嘗玻璃罐裡那一根吃不到的棒棒糖嗎?
喝過酒後,血液似都集在腦内。
白千層輕輕在風裡搖擺,一邊他的鬼屋黑沉魆魆伏卧,一邊晴鈴的房間燈盞熒熒金黃。
她又在等他了……自從那個風筝之夜,她就決心當「好鄰居」,不時「晨昏定省」,逮住他聊天。
他故意踩在一堆落地的枝葉上,一步聲,兩步響,果然窗那兒晴鈴探個頭叫:
「範雨洋!」
現在都連名帶姓喊了。
他嘴角牽動,手插口袋,頭低着緩緩踱過去。
「你喝酒了?好臭呀!不是叫你别碰酒嗎?」晴鈴很快聞到,用手猛搧。
「煙不準抽,酒也不準喝,人生多乏味。
」他說。
「抽煙傷肺,喝酒傷肝,你都不怕死得難看呀?」她說。
「反正我沒肝又沒肺,無所謂!」雨洋忍住笑說:「既然嫌我臭,我就回屋清理去,别污染了小姐的鼻子。
」
「慢着!」晴鈴不但沒有遠離他,反而爬坐在窗台上,雙腳在窗外蕩呀蕩的,和他更接近。
「趙先生來信說想看女兒,趙太太身體不好,希望我陪她一起帶敏敏去。
還有你,能開車載我們最好,不用等車轉車,旅途起碼省了一半。
但趙太太說你不答應,為什麼?趙先生不也是你的好朋友嗎?」
「我才去過的,探監名單可能通不過。
」雨洋簡單解釋。
「你可以在外面等呀,有個病人和嬰兒,拜托你一定要幫忙,至少也讓他們全家團圓一次吧!」晴鈴還有另一項私心,想和雨洋更長久相處。
整整一天的旅行,比小學的遠足還令人興奮呢。
見他老不出聲,她又遊說:「我都跟姨丈講好了,你若點頭,他就二話不說把車借給我們。
嗯,你還猶豫什麼?」
太多難言之隐了,隻有晴鈴最天真。
他望着眼前這笑靥如花的女孩,一頭秀發用絲帶系着,下身深藍長褲、上身純白毛衣,她好象摸清了這兩種顔色最能幹擾他的情緒。
還有,她竟然裸着足,細白的肌膚如玉光滑。
他突然說:
「妳不冷嗎?」
「一點都不!」她不自覺撒嬌說:「拜托啦!好心有好報嘛!」
再多的好報,這也不是他能擁有的女孩,而她不斷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