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我去探望趙先生一樣,帶吃的穿的用的……我記得範老師一直生病,不一定能去看你,你那四年還好嗎?」她說着,他沒阻止,不知不覺又一大段;淚可不許掉下來,雨洋不會喜歡的。
「知道了又如何?好不好又如何?」他聲音有些不穩。
「我隻希望自己早點認識你呀,四年前我在防治院就見過範老師了,偏不曉得他有個堂弟,真奇怪呀……」她繼續着:「如果認識你,我一定常常來看你,走那段長長的柏油路,帶你愛吃的湯圓、海鮮,送你想讀的書刊詩集……我還會寫信給你,告訴你外面所有的事情,直到你出來……」
雨洋從沒有這種崩落的經驗,他幾乎相信她的每一句話。
她如星如月漾水的眸子,彷佛一把利劍,刺穿他的盔甲,命中心髒,凡是能保護他的都碎裂,對她,他已沒有招架的能力;男兒長城,她可在一秒之内攻陷。
「都已經過去了。
」他勉強成聲。
「有沒有人來探望你呢?」她堅持問。
「我們這種政治犯不比一般刑事犯,有時連至親家人都遠遠避開,怕受牽累:我二哥因感染肺病,才沒有被拖下水。
所以,敢來看我的人并不多。
」她眉更深鎖,他又說:「不過,天底下仍有至情至性之人,我有幾位結拜兄弟不時會來探監,還在外面為我奔波脫罪。
比如妳姨丈邱先生就是很有情義的人,素昧平生,願意為我擔保,給我一份工作。
」
「我姨丈都知道?」她問。
「他幫了很大的忙。
」他點頭說。
姨丈願意擔保雨洋,表示這是一個好人,值得冒險搭救。
晴鈴原本沉重的心情一下輕快不少,說:
「你被抓,是不是和寫楊萬裡那首詩的人有關?」
「他是我很尊敬的一位長輩,我上大學期間還在他家住過。
」他停頓一會又說:「這隻是一部份原因,事實上,最主要的是我在軍中留下的紀錄。
」
晴鈴睜大眸子,聽雨洋把那年前線叛逃事件很簡單地叙述一遍。
「但你們五個人是無辜的呀!」她了解情況後忍不住說。
「軍隊講團體紀律,不伸張個人的正義,尤其這叛逃牽扯到軍方的派系鬥争,我們就如待宰的羔羊,橫或豎都是一刀。
我二哥甚至說,如果那晚沒有去看勞軍表演,和我那三兄弟一起逃回大陸,或許更好些。
」他說。
她聽得愣愣的,詭谲的政冶風雲,都是單純生活裡聞所未聞的事。
「告訴妳這種種内幕,是要妳明白我是個麻煩很多的人,為妳自己好,最好遠離我。
」雨洋歎口氣又說。
「我和我姨丈一樣,不怕麻煩。
」她毫不猶豫說。
他定定看着她,眼底是海洋的澎湃,帶着深意說:「我覺得人無情比較好,多情是痛苦多。
如我二哥,就因為太多情,在台灣安定不下來,與當權者格格不入,常要受罪;而他大陸的親人也因牽念不斷,又得罪那邊的當權者,也在受苦。
若能無情,也就無心,兩方快刀斬斷,各自遺忘,去擁抱新的生活,才是容易快樂的人。
所以,當處在兩個世界的夾縫時,要懂得無情。
」
他說無情嗎?但他的語調中怎麼有如此深沉的無奈,濃濃地淹沒了他們……
晴鈴緩緩走向他,坐在他身旁,右手心覆蓋在他左手背上,纖小白皙和粗大淺褐,溫熱和冷涼,不論外表或内在的對比,也都如此驚心動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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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道天黑後車就少了,偶爾一輛趕南逐北的貨車呼嘯而過,必引來幾聲狗叫。
但這一次有點不尋常,加入夜吠的狗增多而且拉長,原來是一輛黑轎車猛煞在半街中心,再停到招牌還亮着的旅舍前。
一個人影沖下車,進入旅舍側邊留下的小門,找到在櫃台打盹的老闆,急沖沖問:「陳晴鈴住哪一間?!」
老闆以為碰見鬼了,尿差點吓出來;揉揉眼睛,才發現昏黑中另外還有兩個年紀稍長的人,男的以溫文多了的口吻說:
「失禮呀,半夜打擾,我是陳晴鈴的姨丈,找她有急事。
」
天壽!都十二點了,閻王叫魂也不是這叫法!老闆咕哝着房間的号碼。
那一頭雨洋正看着兩人交疊的手時,喧鬧聲傳來,他起身到門外查看,人卻愣在走廊中央,右臂本能擋着,想防晴鈴被發現。
但太慢了,晴鈴随後跨出門,層層陰暗裡走來的竟是姨丈、阿姨和……建彬大哥,不是在作夢吧?怎麼可能?
所有人都因太驚愕而一時說不出話來。
建彬那忿怒的模樣突然爆發,對着紀仁說:「姨丈,你看!他們還在同一個房間,三更半夜還在一起!」
「别誤會了,我……」雨洋剛說一句,晴鈴便搶了話。
「雨……小範剛剛才幫人修貨車回來,我隻是拿熱水給他而已,才沒有三更半夜做什麼……」她也講得結巴。
「我才不信,看他的樣子根本沒安好心眼!」建彬身材壯碩,和妹妹不太像,因為他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