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帶來』或『帶去』,我想留在哪裡,是我的自由!」
「難怪啟棠哥說衛生所對妳有很壞的影響,整天跑貧民區,和三教九流混在一起,人都變粗野了!」建彬惱怒說:「爬窗戶的事如果給啟棠哥知道,後果不堪想象,看他還敢不敢娶妳,恐怕所有的男人都吓跑了!」
晴鈴最恨什麼事都扯到啟棠,他和建彬是醫學院前後期的,觀念志趣相同,一對拍檔好兄弟。
有時候她懷疑自己無法愛啟棠,是因為見他如見建彬,兄長情結太重了。
她冷冷說:
「我不在乎,全部人都吓跑最好!」
已經變成兄妹鬥嘴了,這實在不是好地方好時間,每個人都累攤了。
「今天晚上晴鈴跟我們回台北。
」紀仁命令着。
「建彬,你先到車上等,我和雨洋說兩句話。
」
風波暫時結束,晴鈴偷看雨洋一眼,他盯着自己的灰破鞋子,像在專心研究,任何人來去都不相幹。
他這安靜低頭的模樣,還有荒遠小鎮夜半時分老舊旅舍狹窄房間昏暗燈光,以後留在她的記憶中良久良久。
想起時,彷佛,彷佛是一場很哀傷很寂寞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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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鈴到隔壁房間拿皮包時,秀平已坐起身。
「我阿姨來了,我得先回台北。
」晴鈴擠個笑容。
「妳睡吧,明天車拖上來,範先生會送妳回家的。
」
這三夾闆隔音并不好,秀平早被吵醒,零零碎碎聽了一些。
這一天旅行下來,晴鈴和雨洋之間的言談舉止,相吸又相斥的互動,已經多次令她納悶。
如今在外過夜,邱家陳家匆匆趕來,必有其緣由,她也不便過問,隻叫他們一路小心。
晴鈴輕輕合住門,在走廊迎上等着的惜梅的目光。
「阿鈴,老實告訴阿姨,妳和小範發生了什麼事?真的就隻有妳說的那些嗎?」惜梅女人心細,不安感難除,壓低聲音問。
「就一般朋友,像範老師、秀平,雅惠一樣呀!」面對阿姨的焦慮與關愛,晴鈴有口難言,避重就輕。
「做朋友不行嗎?」
「小範坐過牢,妳曉得吧?」惜梅注視她的眼睛說。
她垂下眼睫,點一點頭。
「曉得就好,妳已經工作幾年了,不要還是那麼單純,偶爾有些心機和計較,人才不會吃虧。
」惜梅語重心長說。
單人房内,紀仁和雨洋各坐一邊,清楚地聽到夜風刮過屋頂。
「邱先生,真的很抱歉。
」雨洋不再無表情,苦笑說:「您冒險收留我,我卻給您造成這麼多的困擾。
」
「困擾都在預料中,隻是沒想到是晴鈴。
」紀仁幽了彼此一默。
「我明白你是無辜的,一定是晴鈴去勞煩你。
你剛才幾乎都沒講話,晴鈴說的那些,你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雨洋沉默一會才回答:「沒有,晴鈴小姐說的就是。
」
「晴鈴是個善良的女孩,但常常也很任性。
」紀仁說:「從小她要做什麼,總是想盡辦法達到。
有時我們都很訝異,她長在父兄權威重的家庭,是怎麼避開那些阻礙,完成她要的每一件事?」
「晴鈴小姐很有毅力。
」雨洋腦海浮現她的身影,有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
「我卻擔心她會惹出更大的風波。
建彬不會輕易罷休的,或許還會鬧回新竹,晴鈴也絕不妥協。
」紀仁說:「告訴你這些,是希望你要有心理準備,一不小心就可能發現自己在暴風圈之内。
」
「邱先生,我要離開了。
」雨洋乘機說。
「離開?但範老師呢,你不是需要照顧他嗎?」紀仁很意外。
「我二哥好多了。
本來我也隻計畫待到年底,現在警總方面放松監視,正好是機會,二哥也鼓勵我早日脫離過去的陰影。
」雨洋停一下又說:「我風風雨雨已經夠多了,不想再來個暴風圈,還怕邱先生也弄了一身濕。
」
紀仁想想,定到他身旁,拍拍他的肩膀說:
「也好。
不過很可惜,我真的很欣賞你,尤其我們都愛詩,很難得呀!紹遠還打着如意算盤,未來想借重你的機械長才幫他去高雄擴展工廠,他就可以多在台北陪老婆,這下他可真要扼腕了!」
雨洋感到汨淚的溫暖,是艱困險阻人生中少有的,珍貴無比。
正因為如此,他更不能以欺瞞之心,将自己的不祥和妄念,帶入對他有恩的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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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指清晨六點,黑蒙蒙的,東方的天空像一條翻不了身的魚,不見肚白。
他也兩日不見晴鈴了,自從小鎮那一夜。
說是請假回新竹。
才明白,他有多期盼厚重的窗簾掀起,那清脆的叫喊,那盈盈的笑臉,那黑暗中的一盞燈,那細潔如雪的裸足,那為他流淚的眸子……
提着一袋行李,在封死的後窗前站一會,他走過了白千層,走出了榕樹區。
永别了,無情最好。
詩人說:
不要向我要影子
怕我心上的劍,也會刺穿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