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那幢房子,簡直是件傑作。
房子不大,樓下是個大房間,樓上有兩個小房間,但是花園、房間、家具和所有的一切,隻有藝術家才會把自己的住所布置成那樣。
那一刻我明白了,你原本是一位藝術家。
我也理解了你在我們中間,在另一類人中間,為什麼會成為局外人,理解了那些出于愛和抱負從戎的家夥們對你犯下的罪過。
你從來就不是一名軍人。
我理解了你生活在我們中間所感到的深深孤獨。
那個家是你的隐居所,就像中世紀孤獨者們的城堡或修道院,就像一名海盜将所有的贓物都藏在了那裡,美麗而華貴:窗簾和地毯,年代久遠的銅制、銀制和水晶器皿,古董家具,罕見的紡織品……我知道你母親在那些年去世,你從家族中的波蘭親戚那裡也繼承到遺産。
你有一次說過,你家在靠近俄羅斯邊境的某個地方有一座宅院和領地,那個宅院有一天将歸你所有。
看來,這就是那套宅院和領地,你把它們兌換成了家具、畫作和三個房間。
一架大鋼琴立在樓下大房間的正中,上面蓋着古舊的錦緞,擺着水晶花瓶,花瓶中插着三枝蘭花。
在這一帶,隻有我家的暖房裡才養蘭花。
我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仔細查看。
我理解了,你雖然生活在我們中間,但仍不屬于我們中的一員。
我理解了,你竭心盡力、滿懷憂郁地秘密建造出這一傑作,這幢住房,這個遠離塵嚣、與衆不同的家園,在那裡你隻為自己和藝術活着。
因為你是一位藝術家,或許你本來能創作些什麼。
”他一口氣地說下去,仿佛不能容忍别人有任何異議,“在你丢下的家裡,在稀有的老家具中間,我理解了這所有的一切。
就在這時,克麗絲蒂娜進來了。
”
他将兩條胳膊交叉抱在胸前,語調平淡,不帶感情色彩,仿佛是在警察局用鋼筆記述一次事故發生時的情況。
“我站在鋼琴前,看着蘭花。
”他接着又說,“那幢房子就像是一個人的僞裝。
當然對你來說,也許軍服才是僞裝?這個隻有你能回答,現在,當一切都已經過去,你用你的生命做出了回答。
一個人最終總會用他的整個一生回答那些比較重要的問題。
難道他在這期間所說過的話和用來辯解的道理都不算數嗎?最終,當一切行将結束時,他用自己生命的事實回答了世界對他固執的提問。
這些提問是:你曾經是誰?你實際想做什麼?你實際能做什麼?你曾對什麼忠誠和不忠?你曾對什麼、曾對誰勇敢或懦弱過?這些提問,人們盡力回答,要麼誠實,要麼撒謊;不過這個并不很重要。
重要的是,最終用整個生命做出回答。
你脫下了僞裝,因為你感覺到那是僞裝,這個已經不言自明。
我則按照職業和世界對我的要求,一直堅持到最後一刻,我也做出了回答。
這是問題之一。
另一個問題是:你和我之間是什麼關系?你是我的朋友嗎?最後,你逃跑了。
你不辭而别地遠走高飛,即便并不是完全的不辭而别,因為就在你走前的那天,在我們一起打獵的時候發生了一些事情,隻是我後來才明白其中的意味。
那就是你的告辭。
人很少知道到底哪句話或哪個舉止有着不祥的意味,或将在人與人的關系中引發某種不可逆轉的變化。
我為什麼要在那天去你那裡?你沒有邀請我,沒有跟我告别,也沒有給我捎信來。
恰恰就在你永遠離開這裡的那一天,我去你從未邀請我去過的家裡幹什麼?是什麼樣的訊息催促我坐進了馬車,直奔城裡,趕到你已經人去巢空了的家?在前一天打獵時,我究竟知道了什麼?難道我什麼都沒有察覺到嗎?難道我真沒有獲知關于你要逃走的确切消息、暗示和征兆嗎?确實沒有,所有人都守口如瓶,包括妮妮—你還記得那位老乳娘嗎?她知道關于我們的一切。
她還活着嗎?是的,她還活着,跟你一樣。
就像窗外我曾祖父種的那棵樹一樣活着。
就像所有的生靈一樣,她有自己生命的大限,必須活到自己的大限。
她知道。
但她也沒說。
那些天裡,我徹底孤獨。
但是就在那一刻,當所有的一切都瓜熟蒂落,真相大白,當所有的事情和所有的人,包括你我在内的所有人都已然各就各位,我終于還是知道了。
是的,我是在打獵時知道的。
”他用追憶的口吻說,似乎在向自己回答一個沉思已久的問題。
随後他陷入沉默。
“打獵的時候,你知道了什麼?”康拉德試探地問。
“那次打獵很開心,”将軍換了一副親熱的語調,仿佛在心底重溫美好回憶中的每個細節,“那是在這片山林裡進行過的最後一次大規模狩獵。
當時獵人們都還都活着,那些真正的獵人……也許他們現在也還活着,隻是我不知道而已。
那是我最後一次在山林裡打獵。
從那之後,隻有槍手們去那兒,那些來莊園造訪的客人們,他們在林子裡胡亂開槍。
獵人,真正的獵人,跟他們截然不同。
這個你可能不太懂,因為你從來就不是獵人。
對你來說,打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