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算《尤迪特……和尾聲》了。
其實,《尤迪特……和尾聲》是《真愛》的續篇,以一對情人獨白的形式,将四十年前寫的故事延續到了現在,延伸到了美國,為逝去的時代和被戰争和革命消滅了的“市民文化”唱了挽歌。
毫無疑問,作者在書裡留下了自己的影子——站在被炸毀的公寓廢墟中央,站在幾萬卷被炸成紙漿的書籍中央,直面文化的毀滅。
這是馬洛伊一生唯一續寫的小說,可見他對這部書情有獨鐘。
作者去世後,《真愛》和《尤迪特……和尾聲》被合訂在一起出版,就是讀者将要讀到的中文版《僞裝成獨白的愛情》。
在流亡的歲月,馬洛伊除了與愛妻羅拉相依為命,不離不棄,還領養了一個兒子亞諾士,亞諾士結婚後生了三個孩子,他們成了作家夫婦的感情安慰。
然而歲月無情,從1985年開始死神一次次逼近他,他的弟弟伽博爾和妹妹卡托于這一年去世。
1986年1月4日,與他厮守了半個多世紀的愛妻羅拉也離開了他;秋天,他那位是電影導演的弟弟蓋佐去世。
1987年春天,養子亞諾士也不幸去世,白發人送黑發人,馬洛伊再次陷入深深的悲痛。
就在這年秋天,他留下了遺囑。
10
1988年,随着東歐局勢的改變,匈牙利科學院和匈牙利作家協會先後與他取得聯系,歡迎他葉落歸根,但他還是沒有動心。
歲月和曆史已經讓他失去了一切,他不想失去最後一分對自由理想的堅持。
遺憾的是,馬洛伊未等到祖國自由,他太老了,太孤獨了。
1989年1月15日,他在日記裡寫下了最後一行:“我等着死神的召喚,我并不着急,但也不耽擱。
時間到了。
”
2月20日,他寫了最後一封信給好友、遺稿托管人沃羅什瓦利·伊什特萬(V?r?sváryIstván)夫婦,他在信中寫道:“親愛的伊什特萬和親愛的伊蓮:我心灰意懶,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始終疲乏無力,再這樣下去,我很快就不得不進醫院接受看護。
這個我想盡量避免。
謝謝你們的友誼。
你們要好好照顧彼此。
我懷着最好的祝願想念你們。
馬洛伊·山多爾。
”
2月21日,馬洛伊在聖地亞哥家中用一枚子彈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他以自由地選擇死亡這個高傲的姿态成為不朽。
“所有的一切慢慢變成了回憶。
風景、開放的空間、我行走的大地,所有的一切都充滿了啟示。
所有的一切都講述着這條遭到損毀、已然流逝、痛苦而甜美的生命,所有的土地都粘挂着無可挽回的、殘酷的美麗。
也許,我還有很少的時間。
但是我要作為死者經曆我的人生:我的羞恥(這個羞恥就是在這裡維生,就是我在這裡度過的生命之恥)不允許做另外的判決。
”馬洛伊生前曾這樣說。
1942年,他還寫過一首《在考紹》的詩,在中年時就平心靜氣地講述了生與死的輪回:
嚴肅的,令人回憶的
與亡者以你相稱的
與先人相互慰藉的
驕傲和獨一無二的
旅行,這也是宿命——
我從這裡開始,或許
也在這裡結束。
就在馬洛伊離世那年的秋天,東歐劇變,柏林牆倒塌,匈牙利也發生了體制改革,蘇聯從匈牙利徹底撤軍。
他自由的夢實現了,但他提前去了天上。
從1990年開始,他的全部作品在匈牙利陸續出版,政府還追授他“科舒特獎章”,這是曆史上第一次将這個獎章頒發給亡者。
從某個角度講,馬洛伊這根流亡的骨頭以他的堅韌不屈,戰勝了殘酷的時間與喑啞的體制。
匈牙利還設立了慧眼識珠的馬洛伊文學獎,推出了一位又一位的後繼者,其中包括繼承了他精神衣缽的凱爾泰斯。
正如匈牙利文學評論家普莫卡奇·貝拉所言:“假如,有過一位其生活方式、世界觀、道德及信仰本身等所有的一切就代表着文學的作家,那麼毫無疑問,這個人就是馬洛伊·山多爾。
在他的文字裡,可以找到生命的意義;在他的語言中,可以窺見個體與群體的有機秩序,體現了整個民族的全部努力和面貌。
”
馬洛伊一生都沒有放下筆,總共寫了五十多部作品,長達十幾卷的《日記》更具有曆史、文學和思想價值。
作家去世後,他的全部作品在匈牙利出版,留下的遺稿也陸續面世,新出版了至少有二十多部著作,其中最重要的是1945至1989年的《日記》全本、《一個市民的自白》全本和《我想要沉默》、《解放》,還有與友人的書信集和早年創作的小說集。
“死亡的詩人仍在勤奮工作”,這是馬洛伊曾經形容他的文學啟蒙恩師科斯托拉尼·德熱而寫下的一句話,實際上這句話也寫給了他自己。
很希望譯林出版社的這幾本馬洛伊作品隻是我們認識馬洛伊的開始,也希望這位已成為天使的老作家能通過文字坐到我們中間,他是凡間極少見到的高尚、獨立、聰慧、堅韌、柔情、勤奮,而且品質上幾乎沒有瑕疵的人。
即便因為他,我也願相信:存在天使。
2014年11月22日,布達佩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