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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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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中的鋒铓,卻不拿它當回事,依然照自己的想法,認為不宜操之過急,且讓勝保在刑部火房中住些日子再說。

     到底是讀過幾句書的,雖在待罪監禁之中,居然不失尊嚴,勝保在刑部火房裡,讀書以消長日。

    讀的不是怡情養性的詩詞,更不是破愁遣悶的筆記,而是兵書史籍,不但細讀,還點朱加墨,好好用了一番功。

     象他這樣的情形,是所謂“浮系”,僅僅行動失去自由,親友的訪晤,并不禁止。

    起初因為谕旨嚴厲,看上去就仿佛前年拿問“三兇”那樣,一經被捕,便要處決,大家都還不敢造次去探望,怕惹禍上身。

    慢慢地,看見情況并不如想象中那樣嚴重;加以恭王的态度,已為外間明了,推斷勝保的将來,不會有什麼嚴譴。

    于是,親友故舊,顧忌漸消,勝保那裡便不冷落了。

     那些訪客中,有的不過慰問一番,有的卻是來報告消息,商量正事的。

    由于軍機處有消息傳出來,說勝保營中有好些“革員”,假借權勢,為非作歹,為恭王及軍機大臣們所痛恨,所以如吳台朗等人,都不敢露面。

    但蔡壽祺與勝保脫離關系已久,形迹比較不為人所注意,因而居間聯絡的責任,就自然而然地落在他肩上了。

     曾國藩代陳李世忠自請褫職,為勝保贖罪的奏折到京,是個秘密消息,但也為蔡壽祺打聽到了,特為去看勝保,報告這個“喜訊”。

     “倒是草莽出身的,還知道世間有‘義’之一字。

    ”勝保不勝感慨地說,話中是指慈禧太後和恭王負義。

     “恭王倒還好。

    ”蔡壽祺放低了聲音說,“他一直壓着不肯辦。

    不過究竟其意何居,卻費猜疑。

    也許是因為‘西邊’正在氣頭上,等她消了氣,事情就比較易于措手了。

    ” “你是說要等?”勝保微皺着眉說,“要等到那一天?” “看曾滌生的那個折子,批下來是怎麼說?便可窺知端倪。

    ” 勝保想了想說:“也還得有人說話才好。

    ” “有個人應該可以上折言事。

    ” 蔡壽祺指的是吳台朗的胞弟,掌山東道禦史的吳台壽。

    勝保也認為這是個理想人選,請蔡壽祺轉告吳台朗,盡快進行。

     “照我看,”蔡壽祺又說,“隻要兩個人少說句把話,事情很快就會有轉機。

    ” “那兩個?” “克帥倒想一想。

    ”蔡壽祺說,“都是河南人。

    ” “那……,”勝保答道:“無非商城跟河内。

    ” “正是。

    ”蔡壽祺點點頭——“商城”是指大學士周祖培; “河内”是指軍機大臣李棠階。

     “哼!”勝保的壞脾氣又發作了,“等着看吧!我偏不買這兩個人的帳。

    ” “克帥!”蔡壽祺勸他,“俗語道得好:‘在人檐下過,怎敢不低頭?’绛侯曾将百萬兵,一旦失志,不能不畏獄吏,何況這兩個人位高權重!” 那是指的漢朝開國名将绛侯周勃的典故。

    勝保桌上正有本攤開的《史記》,周勃的典故就在裡面。

    他搖搖頭,不以為然,把書拿起來一翻,翻到《陳丞相世家》,傲然說道:“陳平六出奇計,以脫漢離之危,我就不相信我不如陳平。

    ” 蔡壽祺默然。

    見他依舊是如此自大自傲的脾氣,心裡頗為失望。

    這一下,當然也有話不投機之感,略略談了些不相幹的話,告辭而去。

     出了刑部,徑自來訪吳台朗,他住在他胞弟吳台壽家,三個人在一起密談,他轉述了勝保的要求。

    吳台壽面有難色,但經不住他老兄,一面說好話,一面以長兄的身分硬壓,吳台壽無可奈何,拟了一個為勝保辯冤的奏稿,三個人斟酌了一番,定稿謄正,第二天就遞了上去。

     慈禧太後一看自然非常生氣,但言官的奏折,她不敢象處理瑛棨的折子那樣,拿起筆來就批“嚴行申饬”。

    同時她也奇怪,不知道吳台壽為何上這一個折子?一年多的工夫,她對禦史科道已經很了解,誰是耿直敢言的;誰是喜歡聞風言事的;誰的脾氣暴躁,誰的黨羽最多?從他們的奏折裡,便可以猜出他們的本意。

    這吳台壽,在她的記憶中,是個默默無聞的人,現在替勝保說話,是為了什麼?得先查一查清楚。

     把折子交了下去,恭王發覺自己對勝保的處置态度,确有未妥。

    遷延不決,啟人僥幸一逞之心,吳台壽的這個折子,就是最明白不過的例子。

    再這樣下去,為勝保出力的人,越來越多,豈不是自找麻煩? 因此,他一面決定了要痛駁吳台壽的所請,并且予以必要的處分,一面改變了過去的态度,把勝保這件案子交給周祖培和李棠階去管。

    不過,他向李棠階作了這樣的表示:以大局為重!而勝保如有一線可原,不妨酌予從寬。

     李棠階是個相當方正的人,他受了慈禧太後的指責,耿耿于心,這時見恭王授權,自然不會耽擱,立即去拜訪“商城相國”。

    周祖培以大學士兼領“管理刑部”的差使,辦事極其方便,當時就派了人到刑部去通知,第二天上午,傳勝保到内閣問話。

     刑部司官見是管部的周中堂的命令,不敢怠慢,半夜裡就把勝保喊了起來,帶到内閣,天還不亮,借了聽差、車伕休息待命的一間小屋子,把他禁閉在那裡。

    一直到近午時分,才開門将他帶了出來。

     一帶帶到周祖培面前,一肚子不高興的勝保,說不得隻好大禮參見,周祖培不曾理他,他也就不理周祖培未曾吩咐“起來說話”,管自己起身,昂然站在當地。

     “潘大人的原折呢?”周祖培向左右問。

     “潘大人”是指潘祖蔭,參劾勝保,以他所上的那個折子,列舉的事實最詳盡,所以周祖培就以他的原折作為審問勝保的依據。

     “勝保!”周祖培問道:“你縱兵殃民,貪渎驕恣,已非一日,問心有愧嗎?” “既非一日,何不早日拿問?”勝保微微冷笑。

     一上來就是譏嘲頂撞,周祖培心中異常不快,問得也就格外苛細。

    光是入陝以後,捏報戰功一節,就問了兩個時辰,然後吩咐送回刑部。

     于是隔幾天提出來問一次,每次都隻問一兩件事,或者重複印證以前問過的話。

    問的人也多寡不一,但大緻每次都有周祖培。

    這樣兩個月拖下來,李世忠被安撫好了。

    為了朝廷的威信,予以“革職留任”的處分,可是誰都知道,不須多少時候,軍機處就會随便找一個理由,為他奏請開複。

    至于吳台朗、吳台壽兄弟,可就沒有那麼便宜了! 吳台壽新升禦史不久,資望尚淺,他那個奏折中,最失策的地方,是攻擊另一個禦史趙樹吉。

    趙樹吉亦曾參劾勝保,并以“京内外謠诼紛傳”,主張對勝保從速定罪。

    吳台壽針對他的話,有所批評,招緻了同僚的不滿,因而另外有些剛直的禦史,毫不容情地指出了吳台壽與勝保的間接關系,而吳台朗指使他的胞弟為勝保辯冤,說他“但有私罪,并無公罪”是“感激私恩”。

    朝廷對言官的處分,一向慎重,現在看吳台壽孤立無援,那就不必客氣了,明發上谕,痛斥他“無恥”,革了他的職。

    吳台朗的命運與他兄弟相同,由勝保為他設法開複的“道員”職銜,再度被革,同時“拔去花翎”。

     這一道嚴旨,對于蔡壽祺之流,頗有吓阻的作用,自此銷聲匿迹,噤若寒蟬。

    可是京外與勝保有關聯,而情勢不穩的那些軍隊,仍舊不能不顧忌,所以依然在谕旨中一再聲明,對于審問勝保一節,務須傳集人證,逐款查核,表示出絕無要殺勝保的成見。

     這也算是恭王的苦心回護,隻望慈禧太後不再督催,周祖培和李棠階的态度比較緩和些,清議也能逐漸平息,等把這件事冷了下來,勝保便有活命之望。

     那知勝保自己卻已沉不住氣,對周祖培的反感尤其深。

    勝保的想法是:“沒有我,你何來今日?”周祖培當年為肅順壓得擡不起頭來,而打倒肅順,勝保認為是他的功勞,這就等于替周祖培報了仇,然則今日事事苛求,竟成恩将仇報!想起傳說中,周祖培與肅順同在戶部作尚書,司官抱牍上堂,肅順把周祖培畫了行的文稿,打一條紅杠子廢棄不用,周祖培居然也忍了下去,則今日高坐堂皇,頤指氣使,豈不令人齒冷? 不平和輕視之感,積累在心裡已非一日。

    這一天提到他縱容部下在河南奸淫婦女這一款罪名,周祖培問他可有這回事?勝保突然沖動,大聲答道:“有的!河南商城周祖培家,河内李棠階家的婦女,不分老幼,統通被污,無一幸免!” 這兩句刻毒得到了頭的話,把周祖培氣得嘴唇發白,四肢冷冰,幾乎中風。

    事後傳到了恭王耳朵裡,他向文祥、寶鋆長歎一聲說:“勝克齋死定了!誰也救不了他了!” 如此公然侮辱“相國”,可以想見勝保平日的跋扈!光是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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