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還是暫且先把地點及其特性放一放吧!我從你的臉上看出來了,你正準備問我這方面的問題。
但這不是一時半會能夠說清楚的,也根本不是什麼火燒眉毛的事情——這不是什麼火燒眉毛的事情,原諒我說這樣的玩笑話!——這還有時間,有充裕的、看不到盡頭的時間——時間是我們所給予的最好的和真正的東西,而我們的給予就是計時沙漏——它的狹窄之處是如此精細,紅色的沙子從這裡流出,沙流細得跟頭發絲一模一樣,根本看不出上面空穴裡的沙子是在一點點減少,隻是到了最後,那裡看上去才會是走得快,才會是走得快的了——不過,在如此狹窄的條件下,這所需要的時間是如此漫長,以至于都不值得一提,也不值得去想了。
隻是這隻計時沙漏已經調好,裡面的沙子也已經開始流淌,就此我很願意和你,我親愛的朋友,達成諒解。
” 我(相當嘲諷地):“您愛得特别丢勒,先是‘曬過太陽之後我又會感到寒冷’,現在又是《憂郁》裡的計時沙漏。
還要再來上個和諧的幻方麼?餘作好了最壞的準備,餘什麼都會習慣的。
您稱餘為你,把餘喚做‘我親愛的朋友’,這當然令餘特别反感,但餘會習慣您的這種無恥的。
最終餘也是會對餘自己說‘你’的——這也許可以作為對您這樣說作出的解釋。
按照您的說法,餘是在和那個黑色的科斯培爾林談話——科斯培爾林,這就是卡斯帕爾,這樣一來,卡斯帕爾和薩米厄爾就是同一個。
” 他:“你又來勁了?” 我:“薩米厄爾。
真可笑!你的非常響亮的c小調,由弦樂器震音、木管樂器和長号組成的非常響亮的c小調,它在哪裡呀?對于浪漫主義的聽衆而言,它不啻為天才的兒童恐吓,它從峽谷的升f小調裡走出來,正如你從你的岩石裡走出來一樣,它究竟在哪裡呀?餘奇怪的是,餘居然沒有聽見!” 他:“将就點吧。
更值得稱贊的樂器我們還有的是,你當然應該聽到它們。
一旦你成熟到可以聽的時候,我們就會給你奏響。
這全都是關乎成熟的事情,關乎親愛的時間的事情。
我想和你談的就是這個。
可是薩米厄爾——這個形式是愚蠢的。
我真的是贊成大衆化的,可是薩米厄爾,太愚蠢了,盧卑克的約翰·巴爾霍恩對此進行了改進。
取名為薩瑪厄爾
那薩瑪厄爾又是什麼意思呢?” 我(倔強地沉默着)。
他:“你如果知道,那就别說。
你把這個稱謂的德語化留給了我,你很謹慎,我喜歡你的這種謹慎。
那意思是‘惡毒之天使’。
” 我(因為餘的上下牙齒不願意咬緊閉合,所以餘從牙縫裡說道):“是的,真的,您看上去就是這樣的!完全和天使一樣,一模一樣!您知道您看上去是個什麼樣子嗎?說鄙俗根本就是用詞不當。
您看上去就像一個無恥的敗類,一個流氓,一個血淋淋的惡棍,這就是您的尊容,您帶着這副尊容來找我,得意得很吧——可惜啊,這不是天使的形象!” 他(伸開雙臂,自上而下地打量着自己):“到底怎樣?到底怎樣?我看上去到底怎麼樣?不,你問我是不是知道我自己的長相,這真的很好,因為我确實不知道。
或者說我過去不知道,現在是你才讓我對此有所覺察。
請你相信,我對我的外表根本不注意,也就是說随它去,懶得過問。
我現在的樣子,這純屬偶然,或者也可以說是應時而作,應運而生,我在這裡可是沒有用上哪怕是半點心思的。
适應,拟态,這你都是很了解的,自然母親始終把舌頭放在嘴角作挖苦狀,這是她的假面舞會和密碼遊戲。
對于适應,可以說我所知道的就隻是像枯葉蝶那樣的情形,一點也不多,一點也不少,但你,我親愛的朋友,卻将不會把這種适應和你自身聯系起來并因此而怪罪于我的!你必須承認,從另外一個方面看,它又是有其合理性的。
從你,而且是在受到警告的情況下,惹病上身那方面來看,從你創作的那首帶有象征字母的漂亮的歌曲那方面來看——哦,真的是構思巧妙,幾乎就像來了靈感一樣: ‘你曾經在茫茫黑夜 給了我清涼的飲料解渴, 你毒害我的生活……’ 棒極了。
‘在那傷口之處 曾有蛇拼命吮吸……’ 真的很有天賦。
這就是我們及時的認識,也是我們為什麼很早就注意到你的原因。
我們發現,你是一個特别特别值得花番氣力的個案,是一個儲藏得最好的個案,隻要把我們的火種帶一點點到那下面,隻要是先生生火,給一點點鼓舞和迷惑,就有可能取得輝煌的成就。
德意志人需要半瓶香槟酒來達到其自然的颠峰,難道俾斯麥沒有說過諸如此類的話嗎?反正我覺得他好像是說過諸如此類的話的。
而且這也是不無道理的。
德意志人有天賦,但也很麻木。
這種天賦足以讓他們因為自己的麻木而生氣,從而跑去找魔鬼,以期通過啟示擺脫困境,渡過難關。
你,我親愛的朋友,是知道自己缺什麼的,而當你那次專程跑去讓你自己染上梅毒的時候,你也始終是相當地秉承了這種風格的。
” “你給我住口!” “你給我住口?你瞧瞧,這就是你在這個方面的一個進步。
你變得溫暖起來。
你的舉止也像那些有條約在身,有長期和永久約定在身的人們那樣得體起來了,你終于放棄複數的尊稱而對我用起你來了。
” “您應該住口!” “住口?可我們已經沉默了将近五年之久了,而我們肯定會有一天要相互進行交談,以便為這整件事情,為你的有趣的處境,出出主意,把把脈。
這當然是一件需要保持沉默的事情,但是,在我們之間卻大可不必如此持久地沉默下去。
在我們之間,記時沙漏已經調好,紅色的沙子已經開始從那細而又細的狹窄之處流過——哦,隻是剛剛開始!同上面的大量的沙子相比,下面幾乎還是一片空白。
我們給出時間,充裕的一望無涯的時間,你根本用不着去想它的終點,還早得很哪,而什麼時候你可以開始去想那個終點,什麼時候可以說“想想結局”之類的話,你甚至于連這個時刻都可以暫且不去管它,因為這是一個搖擺不定的時刻,是随意的,由着性子的,而它該在那裡開始,又該離那個終點有多遠,卻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這既是一個絕妙的笑話,也是一件傑出的設備:那個應該去想終點的時刻,它是不确定的和随意的,這種不确定性和随意性開玩笑似的掩蓋住那個走向設定的終點的時刻。
” “胡說八道!” “是嗎,事情辦得不合你的心意。
你甚至對我的心理學态度粗暴。
心理學是一種可愛的中立的中間狀态,而心理學家則是熱愛真理的人,這可是你自己有一回在國内的那座錫安山上說過的話喽。
如果我講的是給出的時間和設定的終點,那麼我絕對沒有胡說八道,而是在嚴肅認真地談正事。
哪裡有調好的沙漏、給出的時間,不可想象的、卻又是規定了期限的時間和一個設定的終點,哪裡就會出現我們的身影,我們的事業就會在哪裡興旺發達。
我們出賣的是時間——我們這就講定二十四年。
這是可以預見的嗎?這個數量多嗎,恰當嗎?在這段時間裡,一個人可以縱情揮霍,可以過花天酒地的生活,可以成為一個偉大的魔法師,幹下許多魔鬼行徑,讓世界震驚;這樣的話,一個人就有可能随着時間的推移逐漸淡忘所有的麻木,就有可能獲得光明的指引去登高望遠,去超越他自己,而不是變得自我異化,相反,他是并且依然是他自己,他隻不過是被那半瓶香槟酒帶上他的自然颠峰而已,他可以于自我陶醉之中品嘗這幾乎是難以忍受的推杯問盞所提供的一切歡愉,他可能多多少少有理由相信,如此這般的推杯問盞幾千年來可是不曾有過的,他也可能在某些放縱的瞬間湊合着把自己高看為一個神祇。
如此一來,一個人怎麼會去關心那個應該去想終點的時刻!隻是,這個終點是我們的,他最終是我們的,這是必須進行約定的,不僅隻是以沉默的方式,縱然默不作聲也行得通,而且還要兩個人面對面地把話說清楚。
” 我:“這麼說您是要把時間賣給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