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京至江蘇各省中,清查庫藏及武備。
此行曆時半年,經過江蘇、安徽、江西、湖南、湖北、河南六省,所至之處,盤查藩庫,校閱營伍,附帶考查炮台、水師及武備學堂,回京複命時,上了一個數萬言的奏折,細陳各省軍隊的實況,從慈禧太後到兵部的司官,沒有一個能把這個拖沓瑣碎的奏折看完,但有這樣一個印象:鐵良辦事很認真。
此外,對于各省的收支,亦有詳細奏報,且有整頓稅收的建議。
最有關系的是,奏請兩湖設在宜昌的土膏稅捐局,改組為兩湖、兩廣、江蘇、江西、安徽、福建的八省土膏總局,征收土産、鴉片的統捐,“一稅之外,聽其所之”,如非“落地銷售”,不另征稅。
較之以前的厘金,逢關過卡,節節抽收,輕得太多。
稅輕則私減,稅收必可大增。
練兵處奏定,各省隻照未設土膏總局以前的額數提撥,溢收之數,專案存貯,作為練兵之用。
因此,鐵良又予親貴一個印象:不但知兵,亦善理财。
這便可以賦練兵籌饷的重任,将來取袁世凱而代之。
所以緊接着徐世昌的任命以後,慈禧太後派鐵良署理兵部尚書,與徐世昌會辦練兵事宜,而且已内定派在軍機大臣上行走。
除此以外,還有些緊要的差缺調動,最令人矚目的,一是趙爾巽外放為盛京将軍,準備接收東三省,一是八省土膏總局總辦,簡派貴州巡撫柯逢時充任。
這個職位,一望而知是日進鬥金的好差使。
在鐵良的原奏中說:“總辦八省稅捐,責任綦重,現充該局總辦補用道孫廷林,雖稱熟悉情形,究恐難資統攝,應請特派大員管理。
”話雖如此,總以為所謂“大員”也者,無非外任監司、内任京堂的三品官而已。
因此,自問有此資格的人,紛紛活動,削尖了腦袋往上鑽,卻未想到會落在當過封疆大吏的柯逢時頭上。
原來其中别有作用。
這柯逢時是光緒九年癸未的翰林,字遜庵,湖北武昌人,做京官時是個正人君子,但一任陝西學政,再遷兩淮鹽運司,素行頓改,揣摩風氣,多用心計,參劾屬員。
條舉新政,一時有能員之稱。
因此,岑春煊一到任,将廣西巡撫王之春攆走,朝廷即以柯逢時繼任。
其實岑春煊移節廣西,指揮剿匪。
“督撫同城”往往勢如水火,何況是岑春煊當總督?
岑春煊當然不會将柯逢時放在眼裡,遇事獨斷獨行,根本就沒有巡撫參與的餘地。
柯逢時心想,廣西巡撫不比廣東巡撫,自己的權柄無端為岑春煊所奪,這口氣實在有點咽不下,一直在找機會,想辦法,要給岑春煊一個難堪。
辦法想出來了。
岑春煊是貴公子出身,盡管動辄參劾屬下貪污,他本人隻是不拿錢回家,起居享用,并不委屈。
行轅中經常有宴會,亦經常傳戲班子以娛賓客。
柯逢時便是在這件事上想出來的辦法。
有一天遇到岑春煊傳戲,他親自帶着撫标兵丁,守在路上,戲班子經過,問明去向,即以“時值用兵,益禁戲劇”的理由,勒令戲班子中途折回,岑春煊得知消息,氣得暴跳如雷,可是一時竟無計可施。
睚玭之怨必報的岑春煊,由此開始,多方面打聽柯逢時的劣迹,準備拿住把柄,狠狠參上一本,不但革職,還要查辦,不但查辦,還要下獄,方解心頭之恨。
照他的估量,柯逢時必有貪墨之行,因為他在未調廣西巡撫以前,曾以江西藩司署理過十一個月的巡撫,政聲甚劣,相傳他離任時,江西人以一聯一額贈行,對聯集句:“逢君之惡,罪不容于死;時日曷喪,予及汝偕亡。
”平頭嵌“逢時”二字。
橫額則是大聲疾呼,群起而攻:“伐柯伐柯!”罵得刻毒,足以解恨。
又有人說,這一聯一額出自王湘绮的手筆,柯逢時對他,亦猶如岑春煊之于柯逢時,恨之刺骨而無可如何。
但是,在廣西竟抓不住他的把柄,于是有人為岑春煊解嘲:“柯遜庵震于大帥的威望,想貪不敢貪。
節杖所至,真足以廉頑立懦。
”這話自然能使岑春煊得意,但還是饒不了柯逢時,在奏報軍情時,夾了一個附片,說柯逢時“遇事執拗,不達軍情”,人地不宜,奏請開缺。
這與貪污渎職不同,隻能調任,不能處分,便拿他與貴州巡撫對調。
廣西是中省,貴州是小省,這一調無形中等于作了懲罰,在岑春煊當然快意,而柯逢時則大感委屈,因而托病不肯到任,卻攜了在江西所積的宦囊,遠遊京津,由同年榮慶的介紹,搭上了奕劻的一條線。
不過,他之能夠巴結上這個多少人垂涎的好差使,一半固得力于對奕劻的孝敬,一半卻由于他膽敢捋岑春煊的虎須,袁世凱認為應該獎勵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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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上谕:“大學士王文韶,當差多年,勤勞卓著。
現在年逾七旬,每日召對,起跪未免艱難,自應量予體恤,着開去軍機大臣差使,以節勞勚。
”的第三天,由袁世凱領銜,會同湖廣總督張之洞、署理兩江總督周馥,聯名入奏,請于十二年後實行立憲政體。
接着,下了一道上谕:“方今時局艱難,百端待理,朝廷屢下明诏,力圖變法,銳意振興。
數年以來,規模雖具,而實效未彰,總由承辦人員,向無講求,未能洞達原委。
似此因循敷衍,何由起衰而救颠危。
茲特簡載澤、戴鴻慈、徐世昌、端方等,随帶人員,分赴東西洋各國,考求一切政治,以期擇善而從。
嗣後再行選派,分班前往。
其各随事诹詢,悉心體查,用備甄采,毋負委任。
”
旨意中不提憲政,袁世凱等人奏請立憲的原折亦留中不發,朝廷的意向就很明顯了。
好些自命識時務的功名之士,為了東西洋的立憲政體,尤其是日本“明治維新”,繼以立憲所獲緻的實效,買了好些書日夜鑽研。
“虛君制度”、“責任内閣”、“上下院議員”、“行使同意權”等等名詞,琅琅上口,滿以為重臣會奏的折子一發抄,必是廣咨博議,那時應诏陳言,平步青雲,富貴可期。
如今是都落空了。
幸好,上谕中有“嗣後再行選派,分班前往”的話,可見朝廷對遣官考查政治,視作經常應辦之事,不論如何,出洋去走一趟,總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