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錫生活,于是乎下定決心,用實際行動做成了這件值得一做的事情。
而出版他所翻譯的中古英語文學作品的出版商也正好就在此地落戶,這一點對于呂迪格爾來說具有實用價值;此外,缺少同阿德裡安交往的日子讓他感到遺憾和挂念,而現在他馬上又可以用他爸爸的那些故事和他的那句“您參觀參觀那個!”把他逗得忍俊不禁了。
他在離他這位朋友的住處不遠的阿瑪利恩大街的一棟樓房的四層裡找了一間屋子,他坐在裡面,由于天生特别需要空氣,所以整個冬天都會開着窗子,他身披大衣和花格毛毯坐在他的那張桌子旁,曆盡艱辛,吞雲吐霧,半是滿腔仇恨、半是如癡如醉地為能替那些英語單詞、短語和節律找到精确的德文對應值而奮力拼搏。
他經常和阿德裡安一起在宮廷劇院餐廳或者在城裡的某個地下酒家吃中飯,但很快他便通過萊比錫的關系搞到了進入私人宅邸的敲門磚,甚至還有辦法讓這一家人或那一家人哪怕是在中午時分也會專門為他添加一副餐具——例如,在他陪同一個為他的人窮志不窮而着迷的家庭主婦去購完物之後,更别說是晚上的邀請了。
在諸侯大街他的出版商——拉德布魯赫公司的老闆那裡,情況是如此;在施拉金豪芬家裡情況亦是如此,這是一對上了年紀、家财萬貫、卻無兒無女的夫婦,男的是編外學者,祖籍施瓦本,女的來自慕尼黑的一個貴族世家,在布裡内爾大街擁有一套光線不大好,但卻華麗的住宅,住宅的客廳裡裝飾有高大的立柱,這裡是一個包括藝術家和貴族在内的社交圈子的聚會場所,而這位娘家姓馮·普勞斯西的主婦最喜歡的事情莫過于藝術家和貴族這兩種元素能夠在同一個人身上水乳交融,就像在王室戲劇總管馮·裡德澤爾閣下的身上所體現出來的那樣,他是那裡的常客。
——此外,席爾德克納普也在一個富有的造紙廠主、實業家布林格爾那裡吃飯,布林格爾的家就安在臨河的維登麥耶大街上,是一幢由其本人自建的出租公寓,而這幢公寓的二樓就由他自己居住;當然,除此之外,席爾德克納普另外還在普碩爾啤酒股份公司的一個經理家中以及别的一些人家中混飯吃。
在施拉金豪芬夫婦家中,呂迪格爾也引薦了阿德裡安。
這個少言寡語的外人在那裡見到了有貴族頭銜的大畫家們,瓦格納歌劇女主角的扮演者唐娅·奧蘭達,還有費利克斯·莫特爾,巴伐利亞的宮廷貴婦,“席勒的曾孫”、撰寫文化史書籍的馮·格萊辛-茹斯伍爾姆先生,以及一些個啥都不寫,就隻知道一門心思充當口頭文人引上流社會入勝的作家,所有這些人,他和他們全都是萍水相逢,純粹的點頭之交而已。
不過,也正是在這裡,他第一次結識了讓内特·碩伊爾。
這是一個值得信賴的、具有奇特魅力的女人,大他整整十歲,其父已故,生前為巴伐利亞的一個行政官員,她的母親則是巴黎人——一個長年癱瘓在輪椅上,思想卻很活躍的老太太,她從未下過氣力去學德語:她也有理由這樣做,因為她備受習俗護佑的大行其道的法語全然就是金錢和地位的保障。
碩伊爾太太和她的三個女兒,讓内特是其中的老大,她們一起住在植物園附近的一套公寓裡,盡管這套公寓的面積相當有限,可她偏偏就是喜歡在她家這間巴黎風味十足的小小客廳裡舉辦音樂會,用茶水招待客人。
男女功勳歌唱家标準純正的嗓音在這幾間狹窄的房間裡充斥集聚,大有要把它們撐破之勢。
人們也可以看到,常有藍色的宮廷馬車在這棟簡樸的樓房前停留。
讓内特自己的情況則是這樣的,她寫文章,寫書,還寫小說,她在雙語的環境中長大,她用一種不正确但卻迷人的個人語言撰寫優雅獨特的社會研究,這些研究不乏心理學的和音樂的魅力,絕對屬于高雅文學。
她一眼就注意上了阿德裡安,她始終如一地支持着他,而他也感到和她有共同語言,同她談話很安全。
她衣着華麗,但相貌醜陋,一張優雅的羊臉上土氣和貴族氣相間雜陳,這跟她說話時巴伐利亞方言和法語混用的情況完全相似。
她這人可謂絕頂聰明,但同時卻又免不了某種老姑娘的天真無知,所以盡提一些幼稚可笑的問題。
她的思想有點變化無常,有點滑稽混亂,她也真心誠意地取笑自己的此等毛病——但絕對不是像列奧·齊恩克那樣搞自嘲之名,行阿谀奉承之實,而是純粹發自内心地覺得自己好笑。
另外,她在音樂方面也很有造詣,彈得一手好鋼琴,迷戀肖邦,為舒伯特搖旗呐喊的文字也寫了不少,她還和不止一個當代音樂界名人交好,而有關莫紮特複調音樂及其同巴赫關系的意見交換則是她和阿德裡安之間進行的第一次面談,雙方對此均感到滿意。
他是,而且一直是她懷有好感并信賴多年的人。
順便提一下,誰也休想指望,這座城市,這座被他選為自己逗留地的城市,它的氛圍,真的會讓他融入其中,真的會有朝一日把他變成它的一員。
它的美麗,它那雄偉的、山澗流水潺潺的富于田園風光的城市圖景,在吹着燥熱風的阿爾卑斯山藍天的襯托之下,或許也會使他感到賞心悅目,它的無拘無束的習俗有點像曠日持久的化裝舞會上的行動自由,這或許也會給他的存在帶來些許輕松。
它的精神——請允許我這樣說!——它的愚笨、但卻一團和氣的生活情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