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涅絲其實是鄙視這座縱情聲色的城市的美麗喧嘩的,她遷居到這裡來完全是因為她的母親渴望了解這裡的比較寬松的習俗的好奇心使然,但是,為了在市民階層中找到屬于自己的一席之地,她還是堅持參加一個社會團體的慶祝活動,這個社會團體就是唯一一個大的藝術協會,而這恰恰對她所要找尋的甯靜構成威脅。
來自這個時代的精确而恐怖的圖景至今依然保留在我的記憶裡,時不時地就會浮現在我的眼前,曆曆在目,這不,我仿佛依稀看見:我們,羅德一家,還有克虐特裡希一家和我自己,在撞塞子樂隊的演出廳裡,在聽完他們美妙無比地演奏柴科夫斯基的一段交響樂之後,從最前面幾排的一排座位上站起身來,站在人群中,熱烈鼓掌。
指揮讓樂隊全體成員起立,以便他們能夠和他一起領受觀衆對他們的美好工作所緻以的謝意。
施維爾特費格站在左邊靠近首席小提琴(這個位置不久之後就将由他來占據)的地方,一隻手臂裡夾着他的樂器,激動地,滿面紅光地沖着大廳裡的觀衆點頭緻意,并且還專門向我們這邊表示出并不是很得體的親熱勁兒,而與此同時,我忍不住朝伊涅絲那邊看了一眼,隻見她向前歪着腦袋,不苟言笑地撅着嘴巴,眼睛固執地看向台上的另外一處,看向樂隊隊長,不,還在繼續看向别的什麼地方,看向豎琴。
要麼,我又仿佛依稀看見:魯道夫本人,他剛剛看完一個作客串演出的藝術同仁的典範演奏,整個人顯得激動萬分,他站在一個幾乎是空空如也的大廳的前部,不住地沖着講台鼓掌,而台上的那位演奏大師第十次鞠躬緻謝。
在離他兩步遠的地方,在搬開的椅子中間,站着伊涅絲,她在這個晚上和我們其他人一樣沒有同他有什麼接觸,她看着他,等着他盡興,轉身,發現她,和她打招呼。
可他沒有停止,也沒有覺察到她的存在。
盡管如此,他總歸還是用眼角去掃了她幾下的,要不就是,如果這種說法太過分的話:他的湛藍的眼睛不可能完全不受幹擾地去看台上的那位主角,它們确實沒有往角落裡去,而是被輕輕地扯向一邊,扯向她站立和等待的地方,隻是他熱烈的舉動并未因此而中斷。
又過了幾秒,她轉過身去,臉色慘白,眉頭緊蹙,先是原地不動,随即匆匆離開。
他于是放棄,不再為那位明星反複喝彩,而是趕緊去追她。
他在門口追上她。
她臉上露出冷漠而吃驚的表情,好像是在說,他居然在這裡,居然還活在這個世界上,她不和他握手,也不看他,也不和他說話,隻顧一個人繼續匆匆往前走。
我發現,我所觀察到的這些雜碎和細枝末節,其實是根本不可以把它們用到這裡來的,它們不配被寫進書裡。
各位讀者很可能會覺得它們有些不足挂齒,因而會責怪我拿出這些累贅來折磨人。
不過,各位讀者至少應該相信的則是,我還扣下了很多很多别的類似的東西沒有寫呢,這些東西似乎也同樣為我所覺察,為一個像我這樣的富于同情心的人類之友所覺察,它們的不斷累積導緻了這場不幸,正是有鑒于此,它們已經根本不可能從我的記憶中抹去了。
我在長達數年的時間裡目睹了一場災難的形成,而在普遍性的世界進程中,這場災難所能扮演的自然也隻會是一個很不起眼的小角色,至于我的所見和我的擔憂,那我對誰可都是守口如瓶的喲。
我隻是在剛剛開始時,乘着去普菲弗爾林的機會,唯一對阿德裡安提到過一次——盡管我總的說來不太喜歡,甚至還老是有點害怕和他,這個過苦行僧生活、不談情說愛的人,一起談論這類社交事件。
然而,我還是這樣去做了,我私下裡告訴他說,伊涅絲·羅德雖然準備和英斯提托利斯訂婚,但根據我的觀察,她已經是無可救藥和死心塌地愛上魯迪·施維爾特費格了。
我們當時正坐在修道院院長工作室裡下象棋。
“這可是新情況!”他說道,“你怕不是想要我走錯這一着,丢掉我的車吧?” 他一邊微笑,一邊搖頭,一邊還加了一句: “可憐的人!” 然後,在他東想西想這一着該怎麼走的時候,又說一句、歇一陣地加了兩句: “這個事兒他可不能當兒戲。
”——“他應該想辦法金蟬脫殼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