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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抛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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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難以承受,因為它是如此可信,甚至在邏輯上無懈可擊。

    這個念頭一旦冒出,就像紮了根似的存在在我腦海裡。

     在我們周圍的人裡,G是唯一沒有被我懷疑過寫了那一系列匿名信的人。

    這些信的頻率,還有對内情的了解,讓我們的愛情從一開始就帶上了危險卻又浪漫的色彩:我們要孤身作戰,一起承受來自那些正義人士的厭惡,要勇敢對抗警察的懷疑,躲避他們審視的目光,同時還要警惕周圍的所有人——他們變成了同一個敵人,一個長着無數雙眼睛、用忌妒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我們的怪獸。

    有誰比G更能從這些信當中受益呢?這些信比西西裡兩個家族之間的世仇還要管用,将我們緊緊地綁在一起,此外,它們還使我徹底遠離那些對他有哪怕一絲不滿的人,之後,G甚至可以把這些信件原樣照搬寫進他的下一本小說裡,然後作為他的日記完整出版(事實上,後來他确實這麼做了)。

    确實,這是一着險棋。

    他甚至有可能面臨牢獄之災。

    但即使那樣也很值得,多麼曲折,多麼戲劇化,多麼合适的文學素材啊!就算被抓,他也知道我會憑借我對他的熱情大聲示愛,聲稱在一個更包容的國家我們的婚姻便可得到成全,呼籲我的戀愛自由,要求從我父母那裡獲得自主權,并讓那些名人要士被我們的事所驚動……那将是多大的一個噱頭啊!不過,警察們并沒有如想象中那樣起疑,那些遵紀守法的正派人士也回歸他們的日常生活,不再在意“小小年紀的V”,我們周圍少有的一些反對聲音也漸漸消失。

    仔細回想,雖然記憶具有迷惑性,但我現在意識到,顯然正是在警察放棄對他的審查之後,他才開始感到無聊,并漸漸對我們倆的故事失去了興趣,盡管這一點在一開始并不明顯。

     一次,就那一次,我大着膽子向他提出了一個之前我從沒想過的問題。

    這個不尋常的問題并不像我這個年紀的人會提出來的,但也許它的存在正是由于我的年輕。

    它在我的腦際不斷盤桓,而我像攥着根救命稻草似的緊抓着這個問題不放,因為它讓我還抱有一絲希望,能讓我從G身上看到一丁點自己的影子。

    這個問題,盡管敏感,我也必須問出口,直視他的雙眼,不顫抖,不退讓。

     我們挨着彼此躺在破舊旅館的床上,享受片刻的安靜與親密。

    這一刻沒有争吵,沒有抱怨,沒有眼淚,也沒有摔門而出。

    某種悲傷的情緒彌漫在我們之間。

    我們知道最終的結局即将來臨,也對一次次的争吵感到精疲力竭。

    當G一隻手拂過我的發梢時,我坐起身。

     在他的童年或者青少年期間,是否也有過一位成年人充當了類似的“啟蒙者”的角色?我有意避免使用類似“強奸”“虐待”或“侵犯”的字眼。

     讓我大吃一驚的是,G向我承認,是的,有這麼一個人,有一次,是在他十三歲時,一個男人,和他家關系密切。

    他說起這些的時候面無表情,也聽不出任何情緒。

    但我确信在他的書裡找不到關于這段記憶的任何蛛絲馬迹。

    而這無疑是他個人經曆中尤其重要的一部分。

    正如我以自身為代價所窺見的,G的文學創作始終在以美化的方式來扭曲現實,但從未透露哪怕一點一滴有關他自己的真相。

    即便真相存在,也會因他極度自滿的言辭而缺乏真誠。

    這微小的流露真情的瞬間,還有這意料之外的交流,是他無意間贈予我的一份禮物。

    我又變回了一個完整的人,而不僅僅隻是取悅他的對象,我抓住了關于他過去的一個秘密,或許我可以不加評判地傾聽他。

     或許我可以比任何人都更懂他。

     尤裡的親切和關心,少數幾個我曾疏遠了兩年但逐漸恢複聯系的摯友,想要和同齡人一起去跳舞、去開懷大笑的沖動,這些開始抹平G給我留下的印記。

    我們的聯結正在松動,黑暗的叢林王國正在被另一個世界所取代,出人意料的是,那裡陽光普照,等待我出席派對。

    G離開有一個月了。

    他需要推進新書的寫作,而在馬尼拉,他不會受到任何幹擾,他假惺惺地對我說道。

    尤裡每天都在催促我離開G,但直到他離開我都沒能把話說出口。

    我在害怕什麼呢?趁他不在,我給他寫了信。

    我們的故事将以相同的方式開始和結束:信件。

    在内心深處,我感覺得到他在等待這場分别。

    甚至,是期盼。

    我說過,他是個卓越的戰略家。

     然而,結果恰恰相反。

    從菲律賓回來後,他給我回信,說我的信讓他崩潰。

    他無法理解。

    我明明還愛他——我寫的每一個字都出賣了我的真實情感。

    我怎麼能給我們的故事,這個最美麗、最純粹的故事,畫上句号呢?他不停地給我打電話、寫信,重新在街上等我放學。

    我要分手的決定讓他憤怒。

    他隻愛我。

    不存在任何别的女孩。

    至于菲律賓的事情,他發誓他絕對是清白的。

    但這些已經不算什麼了。

    我不再在乎他和他的荒唐行為。

    我追求的是我自己的救贖,不是他的。

     當我告訴母親我離開了G時,她一開始沒作聲,接着一種擔憂的神情浮現在她臉上:“可憐的孩子,你确定嗎?他多麼愛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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