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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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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多一點現實感,然而他們卻比沉睡的城市裡一成不變的景色讓人感覺更糟。

    一眨眼的工夫,短暫到讓我幾乎以為在做夢,仿佛為了安慰自己,我問道: “不好意思,能告訴我現在幾點了嗎?” “沒有時間留給懦夫。

    ”其中一個人回答我,他的背因為花圈的重量而佝偻着,清冷的光一直泛到他的手臂上。

    但或許他說的其實是:沒有時間去流淚?[法語中懦夫(lache)與眼淚(larme)發音相近。

    ] 一股壓倒一切的悲傷感在我心頭彌漫。

     看着自己的雙手,我發現它們是透明的,裡面的骨頭、神經、肌腱、血肉,甚至是皮膚下湧動的細胞統統清晰可見。

    任何人的視線都可以穿透我的身體。

    因為隻剩下一團塵埃狀的光子。

    我周圍的一切都是虛假的,我也不例外。

     街角突然冒出一輛警用小卡車。

    兩個穿制服的男人從車裡下來。

    其中一位走近我。

     “您在這公園轉悠了一個小時了,是在做什麼?您是迷路了嗎?” 看我一邊哭一邊後退,面露驚恐,這個男人走回他同事身邊,在車内翻找了一通,回來的時候手裡多了一塊三明治。

     “您餓了嗎?來,這個給您吃。

    ” 我不敢再動了。

    這時他打開車的後門大聲說道: “進來暖和暖和吧!” 他試圖讓我放輕松,但當他示意我兩排座椅中的一排時,我看清楚了,那是為我準備的一把電擊椅。

     我有多久都找不到我自己了?為什麼我積累了如此之多的負罪感,以至于認定自己應當被判處“死刑”?對此我毫無頭緒。

    至少,直到那天清晨之前,我都是這麼以為的,那時我發現自己身處一家陰森的醫院,到處都是晃來晃去、胡言亂語、不肯吃飯、鬧着自殺、意志消沉的人,一個留着胡子的醫生正在詢問我來這裡之前的經曆,他顯然很德高望重,因為實習醫生們都在畢恭畢敬地聽他講話,房間的盡頭放着一台相機。

     “小姐,您剛剛經曆了一次精神疾病的發作,主要表現是人格解體,”留胡子的男人說道,“請别在意鏡頭,給我講講發生了什麼吧。

    ” “那這一切,都是真的嗎?我不是……被虛構出來的?” 在那之後,我似乎經曆了很多種不一樣的,支離破碎的生活,你很難找到它們之間哪怕一絲的聯系。

    而我從前的生活仿佛已無比遙遠。

    有時我會有些模糊的記憶,但很快又消逝了。

    我不停地嘗試重塑自我,就像人們告訴我的那樣。

    但可以确定的是這并不太成功,我的精神創傷依舊顯著。

     于是我盡可能地去治愈自己,比如持續多年的“談話療法”。

    我最早遇到的一位精神分析師拯救了我的生活,他對我拒絕吃醫院開的藥這一點表示理解,并且鼓勵我重拾學業,哪怕中考過後我有整整一年的“空白期”。

     真是奇迹:多虧一位朋友的幫忙——他向我原先中學的校長申訴了我的事情——校長同意讓我重回預科班。

    對他們兩位,我都感激不盡。

    生活重新回到了正軌,但我覺得自己就像一張空白頁,空空蕩蕩,無依無靠,始終帶着烙印。

    為了試着重新融入,過上正常人的生活,我戴上面具,把自己藏起來,掩蓋住。

     就這樣,我又度過了兩三段不同的人生,當然,我的名字沒變,姓沒變,容貌也沒變,但這些一點都不重要。

    每隔兩三年,我都會将生活整個颠覆。

    換情人,換朋友,換工作,換穿衣的風格、頭發的顔色、說話的方式,甚至換個國家生活。

     每當被問起過去,一些模糊的畫面就會從一片濃霧中浮現出來,卻從來無法凝成實體。

    我嘗試不留一絲痕迹或印記。

    對于童年和青春期,我毫不留戀。

    我的靈魂始終漂浮着,從未安于它該在的地方。

    我不知道我是誰,也不知道我想要什麼。

    我聽之任之,總覺得自己已經活了千年之久。

     對于自己的“第一次”,我閉口不談。

    你呢,是幾歲的時候,和誰?啊,哎呀,你知道的…… 隻有幾位非常交好的朋友見證了我過去的故事,他們也幾乎不會同我談起這段經曆。

    過去的都過去了。

    我們都有自己的難題要解決,他們的也未必比我的要容易。

     在那之後,我結識過很多男人。

    愛上他們并不難,但要信任他們,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的戒心一直很重,常常會揣測他們對我不懷好意:利用我,操縱我,欺騙我,隻關心他們自己。

     每當有男人試圖取悅我,甚至更糟糕,想要通過我獲得快感時,我都得和内心的某種厭惡感做鬥争。

    這種厭惡感潛伏在陰影中,時刻伺機向我猛撲過來,反抗一種象征性的暴力,即便那些乏味的動作并沒有什麼暴力的意圖。

     我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能不借助酒精或是精神藥物重新接受一個男人;才能閉着眼睛、毫無顧慮地将自己交付給另一具身體;才能重新找回讓自己獲得快感的方式。

     我需要很多時間,很多年,才能最終遇見一個我全心全意信任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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