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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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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辨認出我的小細節也都被公開。

    第一次,我開始意識到自己是個受害者,盡管那種彌漫的無力感仍使我難以确切地說出這個詞。

    我還隐隐發覺,我不僅要在我們的關系中滿足他的性欲,在關系破裂後仍舊被他利用,被動地看着他繼續推廣他的文學事業。

     讀完這本書後,我深深地覺得自己的人生尚未開始,便已經荒廢。

    我的故事被一筆劃掉,被處心積慮地抹去,然後被重寫,被修改,被白紙黑字地印上數千份。

    書中這個由各種碎片拼湊起來的人和真實的我之間究竟能有什麼聯系?在我尚未成年時便将我變成故事裡的人物,以此阻止我展翅高飛,将我永遠囚于他用文字鑄成的牢籠裡。

    G不會不知道這一點。

    但我想他一點也不在乎。

     我在他的筆下得以不朽,我還有什麼可抱怨的? 作家并不總是會因出名而獲益。

    于是我們誤以為他們和常人無異。

    但他們要壞得多。

     他們是吸血鬼。

     我關于文學的全部熱情,都熄滅了。

     我不再寫日記。

     我不再看書。

     我再也不打算寫作。

     正如我所料想的那樣,我種種向前看的努力都付之東流。

    焦慮更加氣勢洶洶地卷土而來。

    我又開始有一天沒一天地翹課。

    在兩次因為缺勤而受到紀律審查後,校長——她至今為止都對我超乎尋常地照顧——将我叫到了辦公室。

     “V,很抱歉,盡管我一直努力替你着想,但我也無法繼續縱容你這樣下去了。

    老師們不喜歡你。

    你一次又一次地缺勤,挑戰了他們的權威,也拒絕承認他們的身份(他們并沒有錯,我對成年人的看法要遠超出他們的想象)。

    此外,你做了一個不太好的示範,有些同學開始效仿你。

    所以我必須終止這種現象。

    ” 為了不讓我被學校除名——這會記錄在我的檔案上且後果嚴重——她建議我以“個人原因”向我的班主任申請“退班”并以自由考生的身份參加中學畢業會考。

    反正,義務教育隻到十六歲。

     “你可以做到的,V,這一點我毫不擔心。

    ” 别無選擇,我隻能接受。

    我本就習慣遊離于常規之外的、無拘無束的生活。

    如今,我便再也不受學校課時安排的限制了。

    這無關緊要。

    我可以在咖啡館裡,讀着國家遠程教育中心[國家遠程教育中心(centrenationald'enseignementàdistance,簡稱CNED),成立于1939年,是法國一個公立教育機構,緻力于使每個人無論處于何種狀況,都能接受遠程教育。

    ]寄來的函授課程資料,度過我中學的最後一年。

     晚上的時間,我則依靠跳舞和酒精來度過。

    有時候會遇見一些心術不正的人,但我對他們已經沒有絲毫印象了。

    我離開了尤裡,不忍心讓他再承受我的苦悶。

    然後我遇見了另一個男孩,他聰明、溫柔但飽受生活折磨,一個和我一樣默默痛苦着的人,隻能通過虛幻的快樂來驅散抑郁。

    我學着他的樣子。

    是,G說的沒錯,我過得很糟糕。

    他幾乎把我塑造成了一個瘋子,我也不遺餘力地去貼近這個人物設定。

     一切發生得悄無聲息,幾乎是一夜之間。

    我沿着一條寂靜無人的街走着,腦海中始終盤桓着一個令人困擾的問題,它在好幾日前就鑽入我的頭腦,揮之不去:我的存在有什麼切實的證據嗎?我是真實的嗎?為了确定這一點,我開始絕食。

    吃東西有什麼意義嗎?我的身體是紙做的,我的血管裡流的隻有墨水,我沒有器官。

    這就是一個虛構的故事。

    禁食好幾天之後,我的饑餓感開始被歡欣惬意取代,還有一種我從未有過的飄飄然的感覺。

    我不再行走,而是在地上滑行,如果擺動雙臂的話,沒準能飛起來。

    我感覺自己什麼也不缺,既不會胃痙攣,面對一個蘋果或是一塊奶酪時感官也不會産生絲毫欲望。

    我不再是物質世界的一分子。

     我的身體既然已經适應了不再進食,那為什麼還需要睡眠呢?從黃昏到拂曉,我都睜着眼睛。

    夜晚與白晝之間再也沒有什麼界限。

    某天晚上,我來到浴室鏡子前,想要确認那上面是否還能映出我的身影。

    奇怪的是,身影還在,但不太一樣、也令人迷惑的是,我開始能透過它看見一些東西。

     我看見自己正在揮發,升華,消失。

    一種難以忍受的感覺,仿佛自己被生生地從人世中拔除,以極其緩慢的速度。

    靈魂從皮膚的每個毛孔中流淌而出。

    我開始整夜在街上遊蕩,尋找某種征兆,某種我還活着的證據。

    在我周圍,城市霧蒙蒙的,像仙境一樣,仿佛電影布景。

    當我擡眼,對面公園的圍欄似乎在自己移動,像盞幻燈似的旋轉着,每秒變換三到四幅畫面,就像睫毛緩慢而有規律地翕動着。

    我的體内仍有某種東西在反抗,我想要大叫:有人在嗎? 有兩個人應聲從一棟樓的門廊裡走出來,手裡托着沉甸甸的葬禮花圈。

    他們嘴唇在動,我可以聽見他們在對我說些什麼,但無法聽懂他們講話的内容。

    幾秒鐘前,我還以為活人的出現會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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