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強奸,在廉價流行副歌的伴奏下。
士兵在将剛搶來的彩色電視機拖回戰壕時被子彈擊中。
死亡與日複一日的瑣碎牽着手,一起走。
Kiki糖果這樣的細節在無數個變體中複現——比方說,一名被狙擊手擊中的女孩,從唇上滴下的鮮血因為混入了她之前在嚼着的Kiki糖果而變甜。
惡與日常的人造物一樣平庸,并無特殊地位。
如果我們不首先與自己的過去達成和解,我不知道我們如何才能應對它。
因此,我選擇了一樣我們都感覺親近的東西作為共同的基礎——我們所熟悉的、在南斯拉夫共同經曆的日常生活領域。
漸漸地,我們的紅白藍三色條紋大包鼓了起來。
包裡什麼都有一點:已經死去的南斯拉夫中小學體系、南斯拉夫流行文化偶像、各種南貨——食品、飲料、服飾等等——還有南斯拉夫的設計風格、意識形态口号、明星、運動員、集體活動、南斯拉夫社會主義的神話與傳說、電視劇、漫畫書、報紙、電影……
波班發現了不少南斯拉夫電影的視頻,因此我們有很多東西可以看。
它們是證明南斯拉夫生活存在過的有力證詞。
從事後聰明的角度來解讀那段生活,我們在一個又一個細節中發現了未來的先兆,成真的預示。
我很快就放下了困擾過我的憂慮:我們的考古發掘,我們的招魂儀式,喚回我們更美好的過去讓我們變得過于親密,越來越難分離。
于是,我們實行了另一個當年的習慣:下課後,我們會到咖啡館裡聚會談天,直到要趕末班地鐵、公交車或火車時才分開。
在外人看來,我們肯定像是一個念着魔法咒語,召喚神靈的部落;我們肯定好像形神分離了一樣。
怎麼說呢,某種意義上,我們确實在出神。
我最難處理的一個學生是伊戈爾。
他的記憶讓我驚訝:他對他絕沒有可能經曆過的事情有着最生動的回憶。
“你當時還沒生出來呢!”
“可我有南斯拉夫基因啊,同志,基因記得。
”
南斯拉夫基因(Yugogenes)是他生造的一個看似無意義的詞語,他像荷蘭人一樣把裡面的g發成了刺耳的喉音h,對此頗為得意。
我們都笑了。
我的學生們顯然喜歡這樣一個想法:記得我們的過去的不是我們,而是虛幻、我們不必為其負責的Yuhohenes。
我經常在城裡偶遇學生。
我們見面時高興極了,仿佛是多年不見的老友。
我們會把語言形式的甜美唾液塗在彼此身上,拍着彼此的後背,然後到咖啡館裡喝上一杯無限續杯的kopjekoffie[荷蘭語,意為:一杯咖啡。
],愛撫彼此的耳朵。
我閑逛時最常見到的學生是伊戈爾。
這個背着雙肩包,脖子上永遠繞着耳機線的高個子會沒來由地突然蹦出來。
“你來這裡做什麼?”我會問他。
“你呢?”他會反問道。
“你說呢?”
“Lope一下怎麼樣?”
他們就是這麼說話的。
這是他們的方言。
他們說的lope是散步的意思,源于荷蘭語裡的lopen。
他也可能提議來個wandel,出自荷蘭語裡的wandelen,意思也是散步。
他們還會說“咱們去喝個kopjekoffie吧”一類的話。
塞利姆的荷蘭語-波斯尼亞語混搭真是要命。
盡管我的學生們明确表示自己很喜歡這項共同的作業,但我還是擺脫不了雷區的畫面。
有一天,我和伊戈爾在街上溜達時,我試着挑起這個話題。
“你跟我說,伊戈爾,你覺得咱們的課怎麼樣?”
“你知道鐵托與未來妻子第一次相遇時對她說了什麼嗎?”
“不知道,你說吧。
”
“聽我說,約萬卡。
你的雙手沒有我的罪孽多。
今晚,我的額頭在燃燒。
我的眼皮在顫抖。
今晚,我會做一個美夢:
你的美會帶給我死亡!”
就這樣,一名克羅地亞女詩人的詩句與一位克羅地亞男詩人的詩節在伊戈爾的想象中融為一體。
“你心裡就沒點值得敬畏的東西嗎?”我大笑着說。
他沒有回答,而是問道:“告訴我,同志,你有沒有注意到,天使從來不笑?”
“我隻能說,我沒怎麼想過這個問題。
”
“你從來沒有直視過天使的眼睛?”
“沒,我覺得沒有……我不記得有……”
“那好吧,我們有一件要緊事去做了。
”
那天下午餘下的時間裡,我們就泡在阿姆斯特丹國家博物館觀看老大師筆下的天使面龐。
“你看,我說的沒錯吧?”他說,“天使從來不笑吧?”
“就像劊子手一樣。
”
我們都哈哈大笑起來,盡管這一點都不好笑。
大笑是應對看不見的煩憂的一種方式。
療傷者,我突然想到——正在從某種創傷或疾病中恢複的人,車禍、洪水、海難——他們也不笑。
我們都是療傷者。
不過,我什麼都沒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