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特先生實在太有誘惑力,他能激起别人夾雜着厭惡的好奇心。
我們藏身于香蕉樹間——他的茅廁四周長滿了香蕉樹。
我們隻要想到這兒茂盛的樹木都是靠這個惡心男人的糞便催肥長成的,心裡就一陣陣發毛。
然而巨大的香蕉樹葉正好抵着窩棚髒兮兮的後窗,留下極窄的縫,那裡是窺視的絕好之地。
觀察阿克塞爾羅特先生其實很沒勁。
每天,他都會睡到中午,然後繼續打盹。
你能看出來他這人沒救了。
但他的那堆東西都很棒:槍、玩具、軍服,甚至還有無線電之類的東西,那玩意兒他就藏在一隻富樂客軍鞋裡。
我們能隐隐約約聽見無線電發出的靜電噪聲,以及遙遠而詭異的英語和法語說話聲。
父母親告訴我們在村子方圓一百英裡之内根本就沒無線電。
(為安全起見,他們很想弄一台,但迄今為止,無論是傳教聯盟還是主,都還沒提供給我們。
)可見他們并未意識到阿克塞爾羅特先生就有無線電。
由于我是偷看才知道的,所以沒法對他們說。
父母對他避而遠之。
母親确信我們沒人願意走近他住的房子,也就懶得發出禁令。
這樣一來,我就走運了。
如果沒人直截了當地說窺視阿克塞爾羅特先生是罪,那嚴格意義上說,或許上帝也不能反對我。
哈迪兄弟為了做好事而窺探别人,我向來覺得自己也是這麼回事。
九月中旬的一天,露絲·梅取得了進展。
那天下午,我窺視完回來,發現她正在和村裡一大半的孩子玩“媽媽,我可以走嗎”遊戲[一人扮媽媽,背對扮孩子的其他人,孩子問媽媽我可以往哪兒走幾步,媽媽再給出步法和步數的建議,最早來到媽媽站立的地方的孩子算赢。
下文剛果孩子所問“瑪達梅伊”是“Ma-da-meh-yi”(他們無法正确說出英文“MotherMayI”)的音譯。
]。
我大驚失色。
我家小妹妹就站在我們的院子中央,那些黑黝黝的孩子圍成半圓跑來跑去,把她圍在中間。
那些孩子靜靜地咂着甘蔗,眼睛連眨都不眨,盯着露絲·梅的樣子就像被透鏡彙聚的陽光。
我心想她身上可别着火啊。
“你,那個,”露絲·梅朝一個孩子伸出四個手指,“走四步剪刀步。
”
被選中的孩子大張着嘴巴,唱起升調四個音符的歌:“瑪——達——梅——伊?”
“對,可以。
”露絲·梅親切地回答道。
小男孩兩腿交叉,先微微後仰,然後才一扭一擺地向前走兩步,再走兩步,簡直像隻會數數的螃蟹。
我在一旁看了很長時間,震驚不已地發現露絲·梅竟然背着我搞出了這麼多名堂。
這些孩子每一個人都能跨大步、踏碎步、走剪刀步,甚至還會一些露絲·梅發明的步法。
她勉強讓我們加入了遊戲,我們也勉強玩起了遊戲。
于是在接下來的好幾天下午,烏雲密布的天空下,我們幾個——包括常常“趾高氣揚的”蕾切爾——都在玩“媽媽,我可以走嗎”。
我試圖把自己想象成正在完成某種傳教的任務,才讓小孩子們聚到了身邊。
因為那些孩子身高隻到我腰際,要我承認自己在和他們玩稚氣十足的遊戲,實在好尴尬。
但那時候我們對自己、對彼此都膩煩了,有人做伴一塊兒玩實在讓人難以抵擋。
但我們很快就失去了興趣,因為毫無懸念——剛果孩子總是超過我們,赢得遊戲。
當我們想方設法用剪刀步或随便什麼步法來增加距離時,姐妹們和我有時候會忘了問“媽媽,我可以走嗎”這句話。
而其他孩子根本就不會忘。
對他們來說,喊一句“瑪——達——梅——伊”是他們死記硬背下來的遊戲步驟中一個爛熟于心的環節,而對我們來說,那就像“是,夫人”和“謝謝你”之類的話一樣,是句可用可省的禮貌用語。
如果你好好想一想,就會發覺在剛果孩子對這遊戲的理解裡,并沒把禮貌或粗魯考慮進去,一如瑪土撒拉對我們的謾罵或詛咒。
看着遊戲是如何讓懂得規則卻不懂上帝訓誡的人獲勝,總讓人有種奇怪的失落感。
但“媽媽,我可以走嗎”打破了堅冰。
當其他孩子摸清了露絲·梅頤指氣使的脾氣後,就漸漸跑開了。
隻有一個男孩留了下來。
他叫帕斯卡,或類似這樣的名字。
他激烈誇張的手勢語言俘獲了我們。
帕斯卡是我的恩昆迪:我在剛果的第一個朋友。
他的身高差不多能達到我三分之二的高度,但他比我壯得多。
對我們倆來說都很幸運的是,他擁有一條卡其布短褲。
雖然這短褲的後面有兩個磨損出來的破洞,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屁股,但這也沒什麼。
我很少會跟在他後面,除了爬樹。
比起純粹的赤身裸體,這樣的效果根本不會讓我覺得有多難為情。
我認為自己還是不可能和一個完全光着的男孩交朋友的。
“貝托恩基圖塔薩拉?”他會以打招呼的方式來問我,“我們幹點什麼呢?”這是個好問題。
我們待在一起的時候,主要由帕斯卡來告訴我我們見到的任何一樣東西的名字,包括那些我從沒想過會見到的東西。
比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