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怎麼種莊稼的,如何在遠離消耗食物的人群的地方,耕種成片成片的田野。
如今我理解了他為什麼不安。
這個主意很糟糕,至少對非洲來說是如此。
這座城市是外國人所謂的“效率”錯植于這片土壤上的産物。
這是個很糟糕的主意。
住在這裡,沒人會懷疑這一點。
這裡是饑餓、傳染病、絕望的聚集區,卻僞裝成了一片機遇之地。
我們甚至沒法自己種莊稼。
我的确嘗試過,就在我們家後門的金屬門框旁邊,晾衣繩的下方。
帕斯卡和帕特裡斯幫我清出了一小塊地,最後終于産出了幾束蒼白的、髒兮兮的芹菜和豆子,卻在一夜之間就被鄰居家的山羊啃了個精光。
那戶人家的孩子看上去太餓了。
(那山羊也是。
)我無法為這樣的贈予感到遺憾。
至少,我們還有餘地,我們還可以離開。
在内心深處,我始終覺得,我們可以去亞特蘭大再做嘗試。
為了阿納托爾能在這兒教書、組織當地人進行一些活動,我們留在了這兒,靠清湯寡水的工資度日,但我們仍然擁有鄰居們無法理解的優勢。
我帶兒子去美國打了疫苗,這種疫苗在紮伊爾無論什麼地方連個影兒都見不着。
我看着他們全都活着來到這世上,而且誰都沒有因天花或肺結核夭折。
我們比大多數人都要幸運。
然而在這裡,最讓人難以承受的是窗外的風景。
城市是一座塵土色的陰郁家園,讓我患上了想念内陸生活的思鄉病。
在比柯基和基蘭加,至少我們總能從樹上摘到點東西。
沒有哪一天,我們沒見過花朵。
時疫有時候會将村子毀滅,但它們總會終結,不會傳播得太遠。
我有時會好好地笑話一番以前的自己。
記得我和姐妹們曾神經過敏地列出我們能指望的家底:橙子,面粉,甚至雞蛋!即使在傳教生涯最低潮的時期,照基蘭加的标準,我們仍富有得不可思議。
難怪我們不小心擱置在門廊上的任何一件家什都會在晚上找到一個新家。
難怪當我們抽出口袋内襯表明自己有多窮時,鄰居的女人們都會在我們家門口緊鎖眉頭。
鎮上的人甚至連口袋都沒有。
他們看着我們時的感受,就好比我此刻站在蒙博托童話般的宮殿門口對他怒目而視,而他則聳聳肩,把雙手深深地埋進被他奪來的亮閃閃的礦脈之中。
“我記得你說過,剛果人不信獨享财富那一套,他們相信自己的東西用不完就應該分享出去。
”有一次,我對阿納托爾這樣說,想要來場辯論。
但他隻是哈哈笑了起來。
“你想說誰,蒙博托嗎?他現在甚至都不算是非洲人。
”
“好吧,那他是什麼?”
“他就是個供白人擺布、人盡可夫的女人。
”
阿納托爾是這麼解釋的:如同故事裡的公主,剛果生來富有,卻招來嫉羨,引得各地的男人紛紛垂涎,都想在她身上予取予求。
美國現在成了紮伊爾經濟的老公,卻不怎麼講道理。
又是大肆剝削,又是裝作高人一等,還美其名曰要使她免受本性裡的道德淪喪之累。
“哦,我完全了解那是種什麼樣的婚姻。
”我說,“我從小就親眼見識了這麼一樁。
”
但我到現在才恍然明白,母親最後将我們家的每一件物品搬到屋外,是作為告别基蘭加的禮物。
有這樣的妻子,也有那樣的妻子。
我們中間隻有身為異教徒的母親才懂得何為救贖。
我們其他人大概都是後來才明白的。
上帝讓我們活得夠長,就是為了讓我們懲罰自己。
一月十七日,盧蒙巴與露絲·梅之死,那天仍舊是令我們家黯然神傷的日子。
阿納托爾和我無語凝望着遠方,望着自己内心的悔恨,如今這悔恨再也不會與我們分開了。
一月的晚上,我常被噩夢驚擾,我伸展開身體懸在水面上方,試圖保持平衡。
當我回望岸邊,那兒的一排雞蛋卻倏忽成了饑餓孩童的臉蛋。
然後我又墜入憂郁的絕望,不得不将一座在我手中崩塌的山脈移走。
我驚醒的時候已然渾身濕透,發現阿納托爾的身子就在自己身邊,這才如釋重負。
但即使是他的忠誠也無法卸去我肩頭的重荷。
“神啊,求你按你的豐盛的慈悲憐恤我。
”在半夢半醒間,在我徹底清醒,進入這沒有父親、也無法指望慈悲的世界之前,我念起了禱詞。
阿納托爾說,反複做夢是得過惡性瘧疾者的通病。
當我緊張或悲傷時,我也會成為絲蟲的獵物,渾身瘙癢難耐。
那是一種微小的寄生蟲,會爬入你的毛孔,時不時地發作一番。
非洲有成千上萬種方式融入你的皮膚之中。
我們在金沙薩的生活其實包含着很多慈悲,比大多數人所能指望的更多。
我還不必去幹掉蒙博托的大象。
曾有一段時期,我甚至還帶回家過一份豐厚的薪水。
當時我幫美國人幹活掙工資,自我安慰說,如此一來我至少可以在城裡自己住的那個小角落裡向小販們散點美元。
因為可以肯定的是,外國的資金援助無論如何也送不到他們手上。
恩甘巴夫人,英語教師,是我的新身份。
結果我發現,這身份就像本笃會的修女服那樣讓我很惱火。
我在美國人聚居區裡的一所特别學校教書,那些美國人是來這兒建造英加-夏巴輸電線工程的。
出資建造英加-夏巴輸電線工程,是美國贈予剛果的一份結婚大禮。
這條龐大的輸電線路穿越一千一百英裡的叢林,将利奧波德維爾南邊的水電大壩同南方偏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