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巴礦區連接了起來。
項目引入了普渡大學的工程師、得克薩斯州的一幫粗人及其家小。
他們全都住在利奧波德維爾郊外一座名為“小美國”的怪異小城裡。
每天清晨我都要乘巴士去那兒,給這些從事該宏偉工程的人家裡毫無詩意的孩子們上課,教他們語法和文學。
他們面色蒼白,背井離鄉,抱怨在這裡看不到某些聽上去有點可怕的電視節目,那些節目名稱裡都有邪惡、條子、危險之類的詞兒。
說不定,他們離開剛果的時候,壓根兒就不知道自己曾真真切切地被邪惡、條子、叢林裡蛇患肆虐的危險包圍過。
這片聚居區猶如監獄,路面和房子整齊劃一,最外邊圍着帶刺鐵絲網。
孩子們也像囚犯似的,隻要找到任何尖銳的東西,就會打打鬧鬧。
他們取笑我的着裝,叫我“秋葵夫人”。
我可憐他們,蔑視他們,默默地希望他們能坐第一班船回家。
我時常受到警告,因為校監認為我“态度”有問題。
但他隻能容忍我,因為找不到人代替。
到第二個學期結束時,我就辭職了。
那地方讓我毛骨悚然。
我會在“一月十七日巷”盡頭的街角乘上巴士,趕在晨曦初露之前在路上颠簸着打半個小時的盹兒,然後睜開眼睛,進入另一個世界。
聚居區内有一排排閃亮的金屬房屋和幾十家烈酒吧,在拂曉時分金光閃耀,散發着新鮮嘔吐物和碎玻璃的光暈。
巴士會嘶嘶響着剛好停在大門内,進行怪異的交接儀式:我們這些老師和女傭下車之後,巴士就會載上疲态盡顯、蓬頭垢面的妓女。
剛果女孩,染着漂白的橘色頭發,蹦着一兩個粗俗的英語字眼,昂貴的美國胸罩的吊帶從緊繃的襯衫裡滑落至肩頭。
我想象得出她們回到家後,疊好這身制服,裹上纏腰布,再去集市趕集的情形。
就在我們全都站在那兒,彼此眨巴着眼睛,找不着北的時候,聚居區的卡車呼嘯着從我們身邊駛入叢林,車上載着顯然(從妓女可以推斷)一刻都沒合過眼的男人們。
這一年間,我看着這些粗俗的外國人鋪好幾千英裡的臨時路面,以供運載電纜、機床或钣金。
這條路沿途的村民們卻仍舊過着沒有電、機床或钣金的日子。
順便說一句,夏巴省瀑布轟鳴,要自己發電簡直綽綽有餘。
但如果電力源自首都,礦井就可由蒙博托親手點亮。
隻要民衆有一絲反叛的迹象,他就能拉閘斷電。
畢竟,加丹加省就曾想分離出去。
我在那兒上班的時候,我們都相信,就這項奇異的工程而言,這也算是個說得過去的理由。
離職後,我們了解到了更多情況,足夠讓我去詛咒自己對英加-夏巴項目做出的那份微薄貢獻。
它并不僅僅是一項走入歧途的工程。
它包藏着禍心。
輸電線壓根兒就沒打算架起來過。
由于沒法維護、檢修這橫亘于黑暗之心的設施,工程師們隻能眼看着這頭巨獸剛剛架好了前端,尾巴就崩塌殆盡。
整個工程最終被清理得幹幹淨淨,與森林裡的樹被切葉蟻采集一空如出一轍:螺母,螺栓,任何一種可用于苫蓋屋頂的材料都漸漸融入了叢林之中。
任何人都能預測到這個失敗。
但恰恰由于向剛果貸款了十多億美元架設輸電線,世界進出口銀行便得到了取之不盡的債權。
我們得從現在起就用钴礦和鑽石來償還,直至時間盡頭,或至少到蒙博托任期結束。
這是個熱門遊戲,不知會先等到哪個。
由于現在背上了幾十億的外債,我們獨立的任何希望都被戴上手铐铐入了債務監獄裡。
如今,黑市倒是要比合法經濟市場健康得多。
我見過人們把紮伊爾币用作修補牆面裂縫的材料。
外國人非法盜礦販礦的手段不可謂不徹底,我們的鄰居法屬剛果雖不見一處鑽石礦,卻也成了世界第五大鑽石出口國。
若說還有什麼沒被送出這個國家,那就得到國王的餐具室裡看看了。
就算我姐姐蕾切爾和威廉·莎士比亞先生合力創造一個放縱奢侈的專制君主,也無力超越蒙博托。
他正在建造一座宮殿,仿照的是他的朋友伊朗國王在其國内的原型。
宮殿就建在他的祖籍戈巴多萊。
他們說那裡四周有高牆護衛,他弄來了肥肥的孔雀在庭院裡昂首闊步,還在刻有摩爾式紋樣的銀盤上啄谷粒吃。
點亮宮殿的汽油發電機發出恐怖的咆哮聲,日日夜夜從不停歇,将附近地區的猴子全都吓跑了。
空調系統必須全天候開啟,這樣才能避免叢林的酷熱損毀他宮殿裡枝形吊燈上的金葉裝飾。
我都能想象到。
宮殿的高牆外,戈巴多萊的女人們蹲坐在各家的院子裡,把木薯擱在撿來的車轱辘裡燒煮。
如果你問她們獨立是什麼意思,她們會立刻怒容滿面,揮棍子把你趕走。
還嫌不夠煩人哪,她們會說。
各個鎮子都有了新名字,記都記不住,現在還得互稱公民了。
在金沙薩市區,許多酒吧都有電視機,每天晚上七點,蒙博托都會頭戴豹皮帽,在屏幕上閃爍不歇,為的是将我們國家聯合起來。
“有多少父親?”他在電視節目裡一而再再而三地問,而他那錄像裡的觀衆就會回答:“一個!”
“有多少部族?有多少黨派?”他繼續提問,“有多少主人?”
每一次,那些忠心耿耿的聲音都會尖叫:“穆庫!一個!”
圖像跳躍閃爍,公民們或是喝啤酒,或是各忙各的。
蒙博托說的是自己部族的語言,大多數人根本就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