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直抵我的面門:“兩份目擊證言?什麼情況!隔這麼久還被你挖出來了……九九年那會兒周若鴻吃屎去啦?證人哪兒來的?”
我胸膛挺得老高,裝出一臉得意:“不是,我在四季青那邊掌握着一批‘特情’,消息散出去之後有反饋……”這話倒不假,用的确實是“特情”。
老白摘下眼鏡,用手搓揉着右眼,左眼目不轉睛地死盯着我。
最後,他看了看手表,長出了口氣,合上卷:“把牢嗎?”
我壓低聲音,堅定地答道:“把牢。
證人底子幹淨,而且随時可以出庭。
”
“我沒問你這個。
”在老白凝重的目光中,房間的燈光似乎暗了下來,“我是問你:蘇震是兇手這事,把牢嗎?”
他看破了。
“拿腦袋擔保,絕錯不了。
”
“小月河死了個孩子,航天橋發現個拾荒的無名屍,青龍橋出現連環飛搶的團夥……事還多着呢。
”老白戴上眼鏡,把案卷扔了回來,“趕緊把卷送了,讓預審忙活去吧。
”
翌日中午,我去人民大學找彬,希望能請小兩口共進午餐,以彌補爽約之過。
結果由于抵達的時間已過十二點,進門就見四菜一湯,生生把請客變成了蹭吃蹭喝。
席間,彬和依晨讨論着年後去西北旅行的計劃,并盛情邀請我和雪晶加入。
我心煩意亂,想提案子的事又不敢提——彬太敏銳,我又摸不清他的立場,不确定是否應當有所保留。
“對了,我現在手上有個小月河的命案,你看……”我有點兒沒話找話,說到半截又忙收了口——被害人是個少女,依晨就坐在旁邊,說出來不大合适。
彬一反常态,停箸問道:“小月河?你們上次開布控的地方?”
“差不離兒,是知春路東側的那條,東西走向的河道。
”
他的左眼皮似乎跳了一下:“命案?”
居然會連續追問,今兒個刮的是哪陣風啊?“對,被害人是……”我謹慎地選擇措辭,“一個初中的女學生。
”
“哦。
”他用指關節揉了揉鼻翼——彬患有輕度鼻炎,偶爾需要抑制打噴嚏的症狀。
我一看機不可失,忙試探地問他:“回頭幫我參謀參謀?”
“嗯。
”
難得痛快。
沒等我開口道謝把事定死,雪晶的電話打進來了:“吃飯了嗎?”
“在彬這裡,正吃呢。
”
“你跟韓哥說蘇震那個案子了沒?”
“怎麼了?”我心裡一緊,繼而發現彬有意無意地在看我。
“沒怎麼。
吃完飯來趟北院,我找你有事。
”
因為開的不是公車,所以我把車停在了北院東側的停車場。
走到大門附近的時候,我突然發現楊延鵬的破車就停在路邊。
繞到車頭一瞧,雪晶就坐在副駕的位置上,正和那小子有說有笑。
我感覺無數血脈争先恐後地沖擊着大腦。
雪晶看到我之後倒是大大方方下了車,楊的神色有些尴尬,隻探出頭沖我打了個招呼。
她上前把幾頁紙塞到我手上,用半開玩笑的語氣說:“呀!奸情被你發現啦!”
我氣得說不出話來,低頭一看,立時定在了原地——那是蘇震案卷裡的兩份證人證言。
雪晶輕輕地搭上我的手:“誠,你在幹什麼?”
在自己妻子面前撒謊的難度系數太高,我索性陰着臉反問她:“幹什麼?拆你老公的台?”
“看你問的是哪件事了。
”她另一隻手也挽上我的胳膊,“如果問楊子為什麼在這兒——那是因為他今天辦事路過這裡,找我查個詐騙案子的案号;如果問我還給你的是什麼——那是僞證。
誠,這案子還沒往法制處報,趕緊把證撤了,回頭辦個退卷。
”
頭越來越沉,我垂首喘了兩口氣,與其說是接受了現實,不如說是轉移了話題:“你怎麼看出來的?”
“我早就說過,因為我是你老婆啊。
”雪晶似乎如釋重負,笑得更放松了,“公正不公正的放一邊,隻是為了給嫌疑人定罪,值得這麼做嗎?楊子也覺得你這樣太冒險……”
“唉,我也是……”我努力綻放出不好意思的微笑,“老婆,那證據清單……”
“啊?”
“證據清單上可還标着這兩份證詞呢,那個你沒撤出來?”
“呀!我忘了!”她抓着我的手緊了緊,“我現在就去撤出來,走!”
我故意做出沮喪和埋怨的樣子:“嘿,讓我跟你一起進預審調卷,沒搞錯吧?”
雪晶一掩口:“哦對,我又忘了……避嫌避嫌……那我去拿,你等等啊。
”
就這?要說她能識破我做的“證據”,打死我也不信。
目送着妻子進了北院,我迅速把兩份證詞疊好收進褲兜,抽出甩棍,徑直走向楊延鵬的車。
那小子吓得臉色煞白,手忙腳亂地搖上車窗,似乎想擰鑰匙開車,還沒等發動機點上火,我這一棍子落下,反光鏡先飛了出去。
拉了下車門,鎖着呢。
我擡腿照車窗就是一腳,貼了膜的玻璃裂得像蜘蛛網一樣,沒碎;再一腳,整塊都塌了下去。
楊延鵬鼠竄到副駕,開門想往外跑,我繞過車頭蹬住車門别他,一棍子沖他腦袋抽了過去……
我當時真是血頂天門,這一棍子險些要了他的命。
算他反應快,也該着我犯不下這故意傷害緻人死亡的重罪。
“當啷”一聲,甩棍被磕飛出去,排擋鎖和一副眼鏡掉在地上。
緊接着,滿頭是血的楊延鵬舉着右手兩根扭曲角度十分誇張的手指,哀号起來。
我松開頂着車門的腳,拽着頭發把他扔了出來,一手掐住他喉結,腳下一個别子把他仰面兜翻在地,照着肚子就是一通猛踢。
門口值勤的武警雙手端槍,驚疑不定地看着我。
我回報以一個近乎猙獰的笑容。
“人民警察上班幹活兒的時候縛手縛腳,一脫制服都這樣。
沒辦法,壓力大啊……”
老白進屋的時候怒不可遏,我還沒從凳子上站起來就挨了當胸一腳——我戴着背铐,騰不出手,結果連人帶椅子被踹了個底朝天。
“你個兔崽子,沒王法啦!”領導似乎剛意識到雪晶在場,不方便繼續揍我,于是拉開嗓門咆哮起來,“海澱分局就你能!見一個打一個,在北院門口當街動手,雜種操的眼裡沒誰了吧?你他媽想當亡命之徒是吧?分局廟小供不下你,老子也丢不起這人!滾蛋!”
雪晶把我扶起來。
心中雖然不忿,但我沒還口。
預審的廖處曾經是老白的手下,在一旁趕忙扮和事佬:“把小趙的铐子摘了吧,有白哥在這兒,他不敢造次……你個臭小子,過去拉你的都是自己弟兄,你倒好,整個一六親不認,打傷我半打兒人。
幸虧被打的事主是小潘的同學,居然說是自己磕傷的……啧啧,沒你媳婦兒的面子兜着,你脫光了都沒用,直接收監羁押啦!我說白哥,帶他回去好好管教,這手好拳腳,瞎折騰可糟踐了……對了,醫藥費一個子兒不能少……”
我一聲不吭地低頭服罪,雪晶可憐巴巴地一個勁兒求情,加上廖處一坨稀泥似的和來和去,老白仿佛戴上拳套卻找不到對手,氣得直發怔。
他氣喘如牛地瞪了我足有五分鐘,情緒似乎緩和了一些:“去醫院賠禮道歉,把所有人的醫藥費都出了……”
這是必須的。
然後呢?通報批評?停職檢查?還是……
“共事一場,我給你留個面子,明天上午把辭職報告交來,下午跟劉強辦理案件交接,收拾東西走人。
”
老白居然如此決絕,我和雪晶全吓傻了,哆嗦着連句話都說不出來。
廖處剛要勸,白局義正詞嚴地堵住了所有人的嘴:“别以為事主不告你就沒事了。
一個刑警在光天化日之下目無法紀,圍觀的所有人都看到了!你敗壞的,是所有警察的名聲!你是抓過賊,立過功,覺得自己了不起了是吧?可你想過沒有,破案拿人是你的本分,不是什麼值得炫耀的資本!你小子撒泡尿照照自己,你的所作所為跟土匪有什麼區别……”
話到末尾,他的聲音突然變得越來越低。
我身上冷汗涔涔,正六神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