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你們不是調走看過了嗎?那會兒我是管片兒的帶班治安副所長,這案子就是我辦的,連卷都是我最後訂的,你有看不明白的就問。
”
“那,九九年那會兒,這片兒……”
“全是工地,荒得很。
王下車以後奔家走的那段也沒什麼像樣的路——就是現在的闆井路。
要說能确定那骷髅架子是她的話,第一現場肯定就在附近。
”
“會不會是……”
“那地方就沒路,車都開不進來。
不可能是有人在别地兒宰了她,再把屍體運回去埋了。
我跟你說小兄弟,王纖萍鐵定是十二月五号晚上下車回家,死在了半道兒。
”
“那排查範圍……”
“沒法兒排查。
一是那會兒沒想到她被害了,再說那附近來來往往的民工、郊區農民忒多了。
當時要能發現屍體,沒準兒還有點兒戲。
”
“可王的愛人……”
“咱都明白,這人口失蹤的事,家屬嫌疑最大。
從時間上推的話,售票員說那天晚上王大概是六點下了車,估計是見丈夫沒到,加上風大,就幹脆直接抄近道往家走。
結果就這麼寸,跟郝建波走岔了。
郝說等到六點半,順着王的路線往家走,郝萌證實她爹不到七點進的家門,給孩子熱了飯出門的時候大概得有七點半了。
”
“這也不能證明……”
“你想啊,那條路——就是現在的闆井路,步行從火器營到貢南大院,至少得半小時,加上刮大風,四十分鐘也不多。
王在半路遇害,埋屍地點距離車站有二十分鐘的路程。
殺人、搬屍、挖坑、填土,沒倆小時幹不完。
郝建波就算六點半追上老婆,七點也不可能收工回家。
”
“他完全可以……”
“先回家再返回去挖坑埋人?不可能。
那他最快也得十點多完事。
我帶隊九點半開始就在那片兒例行巡邏呢,沒發現任何異常。
再往後,十一點來鐘,郝已經報案了。
沒人會傻到殺了人先報案後處理屍體吧?”
“您就這麼确定……”
“放心,我沒少過問案子。
郝建波和郝萌都接受過多次詢問,那孩子肯定沒撒謊;而且,最後一次跟郝建波談的時候,他又是擔心又是難過,一大老爺們兒哭得稀裡嘩啦的……跟我面前抽抽搭搭的人多了,我盯着他仔細看過,不是假的。
王的死是他殺,但兇手肯定不是她愛人。
”
“不過剛一轉年,郝就向法院主張……”
“一般來講失蹤人口的家屬都會回避失蹤的事實,對吧?我還真一直就盯着這案子,生怕自己落下什麼。
所以得知郝建波急于向法院提宣告失蹤,我趕緊跑去打探情況。
結果發現,這種‘反常’其實是‘正常’,或者說,至少合理。
”
我終于找到不被打斷的發言機會:“為什麼?”
“法院的同志告訴我,作為法官,郝建波去申請失蹤公告的時候話說得很坦白,甚至可以說很無奈。
他們的孩子郝萌已經十歲了,但由于患有嚴重的先天性心血管疾病,根本就不可能去上學。
唯一的治療途徑,隻有進行心髒移植手術——那時的費用是二十萬左右,他們兩口子隻是拿死工資的公務員,沒這筆錢。
王纖萍的母親已過世,父親因為腦癌住院,跟植物人差不多,醫生當時的診斷是:最多還能靠插着管活上不到一年。
明白了吧?”
明白個球啊!
在我身後,彬輕輕地“哦”了一聲。
“小姜,什麼财産代管?”出門後,我立刻打電話回支隊,“王家的财産是怎麼回事?我不是讓你去查王纖萍的家屬背景了嗎?”
“王纖萍的父母有兩處房産,都在朝陽區,一大一小。
老人沒留下遺囑,名下兩個法定繼承人一個是王纖萍,另一個是她哥哥王千祥——這兄妹倆好像不對付。
為了防止在王纖萍的父親去世前,王千祥私自處置兩處房産,郝建波隻能通過提出宣告失蹤的申請來對其中一處房産進行财産保全——當然,必須是等到老頭咽氣後才能執行;同時,也能确立自己作為妻子失蹤期間财産代管人的身份……這屬于民事法律問題。
”
我從這堆法律術語中擇出有用的部分:“說白了,郝是通過某種法律手段取得本應由妻子繼承的财産?”
“二〇〇〇年初郝建波向法院提出申請之後,經過半年的公告期,七月份法院正式對王纖萍宣告失蹤。
同年年底,王的父親病故。
她哥哥跟郝建波協商後就遺産分割達成一緻:王纖萍繼承小的那套房子,另一套歸王千祥。
郝建波代管了妻子的所有财産,直到二〇〇五年十二月他通過法院對妻子宣告死亡,王纖萍的财産發生繼承,作為第一順位的繼承人隻有郝和他們的孩子——也就是說,到二〇〇五年年底的時候,郝已經合法地控制了王的全部财産。
”
“就是說,郝建波明顯從中獲益了?”
“查到這兒,我也覺得郝建波嫌疑最大。
二探組完成走訪彙報時說:郝和王自九五年結婚以來,感情一直很好,就算後來得知王纖萍不能生育……”
“啥?郝萌不是他們親生的?”
彬在一旁笑了:“當然不是。
否則被繼承人的子女先于被繼承人死亡的,可以由被繼承人子女的晚輩直系血親代位繼承。
郝萌要是親生的,郝建波又何必去法院張羅這堆事,把自己搞得那麼可疑?”
對了,我身邊有這麼個現成的韓大律師在啊。
我沖他會意地點點頭:“他們倆感情好,真好假好?”
“應該是……真的吧?”小姜既沒結婚又沒男友,生活體驗有限,回答得自然不是那麼有底氣,“他們兩方的同事、親屬、朋友,甚至是街坊鄰居都這麼說,而且據說郝建波從談戀愛開始,就騎車到車站接王纖萍,一直持續到她失蹤的那天,有那麼點兒單車王子的浪漫。
”
“那郝萌是他們領養的?還是郝建波的私生女?”
“是從王家一個山西的遠親家過繼來的,手續完備。
”
“郝建波吃了王家的财産,還管王家的孩子嗎?”
“這部分很關鍵哦!他一繼承王纖萍的财産,也就是那套房子,就立刻委托中介公司給賣了。
從房管局的備案來看,那房子賣了四十二萬多。
他随後辭職帶女兒前往新西蘭的奧克蘭,在那裡的格林朗醫院為郝萌成功地移植了心髒。
據說光醫療費用就将近五十萬。
”
全花了?我追問:“為什麼非跑到國外去?”
“不曉得。
不過就這個格林朗醫院,心髒移植手術從未出現過失敗或術後死亡的記錄,一次都沒有。
要我說,他真的很在乎這個孩子。
”
“我得找這個郝建波聊聊,給我他現在的住址。
”
“沒有。
郝建波後來就留在新西蘭工作了。
郝萌倒是被送回國内,跟爺爺奶奶一起住,正在複讀小學。
你可以去找她談談。
”
“我跟她談什麼?”
“可以問問她父親的聯系方式啊。
另外,領導讓我向你轉達:王纖萍的正式死訊,需要有人通知她的家屬。
白局讓你去。
”
太孫子了。
“唉,建波這孩子命苦啊。
”老爺子郝衛國長歎一聲,“纖萍失蹤那幾年,有說她跟别人跑了的,也有說建波是為了圖王家的财産對纖萍……可我們做父母的最清楚,那孩子他、他對王家真的是……”
自從我進門通報了王纖萍的死訊之後,郝萌一聲不吭地隻顧流眼淚,那老兩口則是長籲短歎,搞得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張嘴都不知該說什麼好。
郝萌一看就不是王、郝親生的,确切地說,明顯就不是個城市出生的孩子。
她雖然已經十六歲了,但個頭很矮,膚色黑中透紅,即便坐下來羅圈腿也很明顯……反正是一眼看上去就不那麼讨人喜歡。
相比之下,我更心儀她那雙間距很寬的小眼睛——至少令這個無聲落淚的場景顯得不那麼楚楚可憐。
我求助地望向彬。
他一直盯着郝萌。
發覺我在看他,彬扭過頭,向我暗示:走吧。
我猶豫了一下,上前、轉身、再回身,最後還是過去拍了拍郝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