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是彬的目的——孤立,畫地為牢的孤立。
“怎麼了?你是擔心……”
“布控行動對外是保密的吧?”
“當然,白局長對這次……”
“把所有人都圈到了孤島上。
”
“什麼孤……”袁适顯然從我的臉上讀出了什麼,“你是說,兩個布控地點,已經在通訊上被孤立了?”
“至少十六号院和中德大廈兩邊的幾百号人,對外圍的聯系與反饋不會那麼有效率。
”
袁适的表情開始失控:“這才是韓彬突襲這裡的真正目的。
那……那他打算……”
“不知道,問顧帆吧。
”我擡腕看了眼手表,“或者再等不到十六個小時……反正這兩個孤島之外,他可以在整個四九城裡肆意暢遊。
”
老何的住所是位于趙登禹路的一套小四合院,是他那著名抗日将領爺爺留下的祖産。
工作這麼多年,法醫隊不是沒分房子,他卻堅持不搬,除了骨子裡對先人的緬懷,恐怕就是無法割舍這片北京城為數不多能鬧中取靜的平房區帶來的安逸了。
我倆都很疲憊,一路無話。
老何的愛人箐箐不但沒睡,還為我們準備了夜宵,招呼我們吃上東西,她又去收拾出一間北屋供我休息。
在第一千次感歎老何娶妻如此,夫複何求之餘,我隐約臆想到:這也許就是許多年前,彬所憧憬的未來吧。
還有不少事情要問、要查、要處理,不過不急。
連日奔波,我囫囵覺都沒睡上一個,後腦根子的神經直跳。
彬要有什麼舉措,應該是在十幾個小時後。
抓緊時間充足電,準備迎接大決戰是正理。
所以兩碗馄饨下肚,我接過何夫人遞來的牙刷,跑去廚房搗鼓了幾下嘴,連晚安都沒道就鑽進北屋去了。
脫去外套,裹上被子,爐火帶來的溫暖又讓我有些“思淫欲”的小沖動,正躊躇是否該借睡前的工夫整理下思緒,困倦的大棒毫無征兆地對我揮了記本壘打——跟眼下的局面差不多,彬得分,我出局。
被推醒的時候,老何先是遞給我一杯熱茶,我條件反射地灌了幾口,眯着眼睛注意到窗外有陽光照進來,迷迷糊糊問:“幾點了?”
“再不起就得改吃晚飯了。
”老何把一個冰涼的無繩電話塞進被窩裡,搞得我一激靈,“你和袁适的‘基情熱線’都打到我家了,快撫慰下人家躁動的心吧。
”
我立時就醒了,拿起電話:“最好能有個吵了我春夢的好理由。
”
電話那邊的聲音聽起來很緊張:“你希望我告訴你顧帆死了還是梁枭死了?”
“我希望他倆都挂了,彬就可以一心外逃避世隐居,我也可以睡覺的時候有老婆陪,而你可以對着連環殺手圖鑒打飛機……到底出什麼情況了?”
“布控的兩邊都沒動靜,有不确切的消息說國家安全局也參與了。
”
“看來你沒審顧帆。
”
“已經不可能了,現在跟顧帆在一起的根本不是公安的人。
”
“國安局的人?”
“樓下停了兩輛民用牌照的别克,樓上樓下圍着七八個人。
”
“嗯,國安局。
水夠深……行了,沒新鮮的就跪安吧。
”
“還有,黃鋒失蹤了。
”
“什麼!”我從床上坐了起來,“核實了?”
“剛核實,黃鋒已經失蹤——從時間上推測,沒準你都是最後一個見到他的人。
”
我舉着電話,半晌沒說話。
“喂?”
“我在聽。
”
“你認為他也來北京了?”
“不知道。
能不能查一下這兩天機場和火車站的監視器錄像?”
“現在哪有這麼大的資源?何況他也可以利用其他交通工具……這根本不現實。
我們隻能假設他已經在這裡了,并且可能會成為韓彬的強援,雖說我不太明白以他的身體條件能做什麼,但我願意相信你的判斷。
”
“如果他也來了,會很棘手。
”
“不會因為他是殘奧會冠軍吧?”
“不,因為他太簡單。
”
“一個殺人不會有任何顧忌的單細胞Frankenstein?”
“不管他了。
”腦子裡千頭萬緒,不知道該揀那條路走,又似乎覺得路路不通。
我問他:“那個名單呢?”
“還在核實,至少目前得到的回複中沒有新的發現。
”
“還有多長時間?”
“如果韓彬隻是開玩笑耍我們玩兒,那就有一萬年;如果他确實打算實施什麼行動,還剩不到三個小時。
”
我從枕邊摸出手表,驚覺已是下午三點:“六點?”
“五點五十左右,是昨天他闖入十六号院的大緻時間。
”
“也好,出事總比等死強。
你能運用自己天才分析能力的時間不多了,抓緊吧。
”
“現在不是做犯罪心理畫像的時候,我們需要切實可行的方向!”袁适的務實吓了我一跳,“我都不知道該去哪個現場守着,這裡還是中德大廈?”
我看看手,跳下床,拉開寫字台的抽屜找了根筆:“把你的号再給我一遍,我洗手不小心洗掉了。
”
不耐煩地歎息之後,他還是念出号碼,并且又向我确認了一遍。
“老實說,我發現,其實你有種很特殊的天賦。
”我把記好的紙條塞進兜裡,“大概足以用來解釋你那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準确率。
”
“什麼?”
“沒什麼。
”其實我是盼着他能胡分析一通,最後陰差陽錯地成為正确答案,不過眼下時間還是很緊迫的,“保證電話開着,我一會兒打給你。
先這樣吧,我收線了。
”
洗漱後來到東屋的客廳,老何已經在吃飯了。
桌上花花綠綠擺着好幾樣菜,聞起來非常有食欲,但我卻并不想吃。
“嫂子呢?”
“小姨子家裡出了點兒事,她去幼兒園幫接一下孩子。
趕緊吃吧,都涼了。
”老何頭也不擡地用筷子指了下盛好的飯。
我畢恭畢敬地坐下,把碗推到一邊,動作很輕,但相信足以引起老何的注意。
他還是沒擡頭,自顧自地進餐。
“我說……”
“食不言寝不語。
要說什麼吃完飯再說。
”
“這是彬說過的吧。
”
“孔聖人說的,多念念書吧。
”
“你是打算被我唠叨一頓飯還是等我說完再吃?”
老何沒搭理我,又撥拉了兩口之後,還是放下了碗筷。
他擡頭的時候,我看到了滿臉的疲憊——印象中,他被捆在屍檢台邊上四十多個小時下來都不曾這樣疲憊過。
“沒休息好?”
“嗯。
”
“怎麼了?”
“你說呢?”
“你漏了。
”
“嗯。
”
“不是漏查,是漏報。
”
老何未置可否地笑了一聲。
“顧帆身上沒有防衛性傷口不是什麼驚天大發現,至少還不能幫我們直接指明彬的所在。
你漏報,充其量就是拖拖時間。
”
“愛怎麼說怎麼說吧。
”他拿起筷子,表示談話已經結束了。
“至少到現在你都沒否認。
”
“去檢舉我吧。
”
我有些生氣:“你把我當什麼人了?”
“你以為自己是什麼人?”
“我沒跟任何人說過!”
“打算放長線釣大魚嗎?”
“不。
”老何的态度令我難過不已,“我隻是不想再失去你這個朋友。
”
他把嘴裡的那口東西慢慢咀嚼了很久,終于還是擡起頭,問:“一定要把他置于死地?”
我不知該搖頭還是點頭:“繼續這樣下去,他遲早會被某一撥兒人找到。
我隻希望能在所有人之前先見到他。
”
“我不知道他在哪兒。
”
“我相信你。
”
“那你想問什麼?”
“你的另一個老相識。
”我探身向前,兩肘支在桌子上,“陳娟。
”
“彬的女人,我不熟。
你該去查訪她的家屬和同學。
”
“一女得道,雞犬升天——她舉家都移民國外了,查個毛啊。
至于那些同學,時隔這麼多年,現在都忙着離婚搞破鞋或者托人送孩子上個重點學校什麼的。
我不認為他們還有什麼詢問價值。
”
“她本身隻是個原因,算不上什麼線索。
”
“但我想知道彬是不是真的為了她在殺人。
”
老何垂目思考了一下:“事到如今,有區别嗎?”
“也許吧……”我掏出煙,看到老何指了指爐子邊的火柴,“你、小楊、彤哥、時天、黃鋒、顧帆……沒準兒還有我老婆和工作室的那群孩子,哦對,甚至包括那個叫馬莉的修女,甭管是什麼立場身份,幾乎所有人都在直接或間接地排斥我,幫助彬。
最不可理喻的是,你們并非不相信他在到處殺人,卻甯願選擇用‘他這樣做一定事出有因’或是‘他殺的那些人一定有該死的理由’當借口來縱容事态發展下去。
老何,這麼多年的兄弟,你來告訴我,什麼理由可以允許一個人扮演上帝去随意處置生命?”
“必須承認,他沒殺過無辜者。
”
“什麼算無辜者?”我竭力克制住拍案的沖動,“從一個小學生口袋裡劫兩塊錢就該去死?”
老何沉默了,畢竟這是純粹的濫殺行徑。
我把煙放下,做了個深呼吸以緩解血壓,繼續說道:“一直以來,我都以為彬是單純地為陳娟報仇,隻不過為了實現這個目的或防止暴露身份,不得不鏟除一些障礙……但真是這樣嗎?那三個小夥子就不說了,除非陳娟小時候也被逼吹過喇叭,否則張明坤與彬的複仇行動完全無關——别跟我提那條‘聖河’有什麼破逼紀念意義!不錯,王睿是該死,但絕對輪不到他下手。
他可以巧妙地引導警方把注意力轉移到這個嫌犯身上,你我都知道他最擅長這個;就算不巧撞上了,以他的身手,制服王睿扭送到支隊輕而易舉,事後也不難解釋,還有可能受個表彰得個錦旗什麼的,何必搞得像屠宰場一樣?”
老何擡手遮住嘴,緩緩地出了口氣:“那你認為呢?”
“彬是我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們整個社交圈子的核心人物,我不想做最惡意的揣度……但恐怕有可能,我們都颠倒了主次。
”
他隻是為殺而殺。
“沒道理,我和他相處那麼多年……他沒道理這樣做。
”
“不錯,自身條件優越、家庭和睦、經濟寬裕、社交廣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