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符合犯罪剖繪的任何一種特征類型。
”我點着煙,“但别忘了那三年浪迹南亞的日子,他被一個軍事集團出賣,回過頭又出賣身邊的戰友。
戰場是個人命如草芥的世界,我們都沒有過這種經曆,誰知道彬會因此發生什麼變化?你敢說你還了解他?誰敢說?”
“我不知道……”老何頹靡地搓了把臉,“我确實不知道他的下落。
”
“我說過我相信你。
但至少,告訴我他和陳娟之間是怎麼回事。
”
聽起來,彬和陳娟的交往經曆相當普通,除了早戀之外——不過,這也算不得什麼新鮮事,連上八卦小報的水準都不夠。
陳娟是彬下面兩屆的校友,具體怎麼搞到一起的不明。
那時陳娟似乎還不到十四歲,稱少女都勉強,幾乎還是個孩子。
彬那時是出了名的花心大蘿蔔,一天到晚拈花惹草、不着四六地到處鬼混。
除了明顯異于常人的優秀成績以外,陳娟是個很溫柔的女孩,對彬的不羁一直容忍再三。
但就在彬即将轉性從良的節骨眼上——大抵是陳娟上大一前後,這個多年來“夫唱婦随”的女孩突然舉家移民加拿大,同時向彬提出分手。
“陳娟看似單純,其實是個很有心機的人。
”老何的評價也許并不客觀,“彬也好,我們這些周圍的同學、朋友也罷,誰都沒看出來這一點。
她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她也知道該如何去得到;最殘酷的是,為了争取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她可以不惜代價,包括不惜傷害任何人。
”
兩人分手的當天,彬在宿舍裡服藥自殺。
虧了老何心細,發覺到彬竟然沒來操場踢球。
“他從不逃體育課。
”再後來,彬洗胃出院,随即休學回家調養。
“我記得很清楚,他醒來後對父母說的第一句話是‘對不起’,而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謝謝,我太不理智了’。
”
“他後悔不該自殺?”
“我看他是後悔沒找個偏僻的地方了結自己。
”
沒過幾年,波瀾再起,彬突然接到了陳娟從柬埔寨打來的電話——
“那天我見到他很陰郁,就問他怎麼了,他語無倫次,大概是說陳娟有危險……我問他出了什麼事,他沒說。
隔了個周末,我再打電話就找不到他了,去他家問,才知道他失蹤了。
家裡人以為他離家出走,急得團團轉。
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去哪了,但我知道一定和陳娟有關。
”
一失蹤,就是三年。
“彬為了陳娟可以……不恨她嗎?”
“我從沒聽他說過陳娟一句壞話。
我不喜歡她,隻因為她傷害了彬。
平心而論,也許她并不是什麼壞人,至少她當初一直對彬很好……再說了,畢竟戀愛自由,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生活的權力。
”
是的,但前提是不該傷害别人。
眼下,我不打算随意為他們的交往經曆下定義:“感情的事,難免受傷害。
你要知道……”
“我隻知道陳娟傷害了一個她不該傷害的人,而這個人在幾年之後為了她,傷害了很多很多人。
”
“蝴蝶效應。
”
“要我說。
”老何冷冷地注視着我,“是因果報應。
”
我想了想,問他:“你是覺得,歸根結底,陳娟改變了他?”
“不,她改變了一切。
”
4
時間在叙談中不知不覺流逝。
對于老何源自友情的隐瞞,我倒沒什麼特别的憤懑。
知道得越多,我越發現,對彬的了解真的很貧瘠。
他身邊的很多人,無論朋友還是敵人,似乎都或多或少握着一塊或幾塊拼圖,我周旋在其中苦苦尋覓,彬的人生卻依舊猶如霧裡看花,不得全景。
老何問我:“你想抓他,還是找他?”
我曾一度騙自己上述二者是一個概念。
當然,找到他靠實力,抓到他還要靠運氣——唔,颠倒過來說也可以。
對我而言,彬是某種意義含混的命運坐标。
袁适想抓他歸案以證明自己,我卻連為什麼找他都搞不清。
從談話伊始我就明白得不到什麼實質性的信息,否則老何應當不會幹坐在這裡,糟糕的是,我也不曉得在等待什麼。
彬有所行動無疑會帶來新的線索,可我又隐約希望他能趕緊溜之大吉。
六點剛過,無繩電話響起——那一刻,我竟然絲毫沒有緊張或興奮的沖動,失望得近乎平靜。
果然是袁适:“他下手了。
”
半小時前,彬大搖大擺地再度造訪海澱醫院,在四樓東側的監視器前掐暈了值守民警,然後走到“龐欣”的榻邊,将相當于三百毫克劑量的嗎啡推進生理鹽水吊瓶。
相信在他沿原路走出醫院正門的時候,被袁适視為亞洲女性連環殺手的标志性人物,已因呼吸衰竭而淪為曆史。
再無任何掩飾與顧忌,赤裸裸的殺戮。
袁适迷茫到了痛苦的境地:“他到底想做什麼?那個‘黑寡婦’和他之間……”
不知道,完全沒有頭緒。
正因為布控牽制了大量的警力,加之通訊封鎖,以緻案發後拖延了很久才得到消息。
最先趕到的110民警固定現場後,立刻通知了分局指揮中心,指揮中心卻尴尬地發現轄區内既無人可供調派,又聯系不上兩個布控現場的大隊人馬,封鎖和區域性搜捕自然就泡湯了。
等從市局專案指揮中心繞了個大圈,再把話遞到十六号院指揮車裡的白局,“龐欣”的屍體已經僵了。
“白局長擔心這又是一次聲東擊西,所以兩個地點的警力都沒撤,隻臨時讓各派出所的值班警長帶人去現場,我也正在路上。
”袁适停了一下,似乎在等我有什麼回應,“如果你能想到什麼,随時打給我。
”
“你去做什麼?”
“他在病房的牆上畫了點兒東西。
”
“什麼?”
“通訊不方便。
我也不清楚是什麼,似乎是某種圖案。
”
扯淡!這麼無聊的噱頭明顯是圈套。
“别去。
”
“什麼?”
“無論他畫的是什麼,最直接的目的就是為了讓我們看。
你去,他就達到目的了。
”
“我馬上就到了……等看完他畫的是什麼再和你聯……”電話裡傳出一陣噪音,我“喂”了幾聲,才發現通話已經斷了。
我放下電話,向若有所思的老何宣布:“他又殺了一個人。
”
“他殺的是……”
“是誰都無所謂,他已經停不下來了。
”我點上煙,看着火苗吞噬着紙卷裡的煙草,“我敢打賭,公安部正在發A級通緝令。
”
“你想抓他,還是找他?”
“這是你第一百遍問我了。
”
“因為你從沒回答我。
”
“我不知道……天啊!當然是抓他!你以為老百姓納稅養活咱們是幹嗎使的?坐在四合院裡喝茶聊大天的嗎?”我對自己的焦躁感到很吃驚,“你别誤會,我不是那個意思……”
天已經黑下來了,屋裡沒開燈。
老何鏡片後的瞳孔在晚暮的籠罩下泛着明亮的灰色。
“你真的隻是想抓他?”
“等我見到他就知道了。
”
他手撐桌子站起身,走到門邊打開燈。
我還沒來得及習慣突如其來的明亮,本能地閉了下眼,隻聽得他說:“給你看樣東西。
”
老何拿來的是本相冊,他翻了一會兒,将其中一頁展示在我面前——一共是六張照片。
我最先注意到的是左上角一張學生的團體照,因為其中一個身高明顯異于他人的女孩吸引了我。
心中一驚,我擡起頭問:“馬莉?”
“哦,她和陳娟是同學。
世界真小,是吧?”老何指着右下,“不過我讓你看的是這張……”
那是彬和依晨還有老何的合影,背景似乎是成都的“武侯祠”。
那時的老何還很苗條,彬則比現在的膚色更深一些,至于依晨嘛……依晨的樣子怎麼……
就在我迷惑的時候,老何在側故作遺憾地解釋道:“你和袁适本都不該漏了這條線索的。
”
盯着照片發呆的那一陣,雲南片馬、張明坤家樓下、咖啡屋、柬埔寨、十六号院……恍惚中,我仿佛在各個場景中飛速穿梭。
所有的人,所有的事件,所有的碎片,終于得到了圓滿的解釋。
合上相冊,我站起身:“要不要我做做樣子,把你打暈之類的……你好說是我強行離開的。
”
“不必了,留着力氣吧。
”老何如釋重負地坐下來,“就算你能找到他,彬也不是那麼好對付。
”
我點點頭,拿起車鑰匙往外走:“多謝幫忙。
不過我也好奇,你想我抓到他,還是找到他?”
“看你本事了。
”老何打開相冊,目不轉睛地凝望着一頁頁回憶的剪影,“我隻是不想他再殺人。
”
驅車跑出一段我才發現身上沒電話,這可麻煩了,這年頭連要飯的都有手機,公用電話反倒不好找。
我在新街口商場外停下,沖進去買了部手機和一個神州行的号碼,插上去又發現電池沒電,急得腦門子直冒汗。
女服務員在一旁禮貌細心地向我解釋新的锂電池應該重複充幾次、充多少小時以激活蓄電記憶功能……我斜了她一眼:“你脖子上挂的那個看上去不錯……”
我邊向外跑,邊舉着個粉色的山寨電話撥了袁适的号碼,結果卻傳來“您撥叫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
醫院病房屏蔽手機信号,這個計無不中的變态!
有困難找民警,直接撥打110吧。
報上姓名、身份和警号之後,沒等我繼續說,接警員讓我稍候。
過了半分鐘,話筒裡一個男的叫我名字,我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反應過來是劉強。
“不是讓小何盯着你面壁思過嗎?你怎麼跑出來了?這手機号又是哪來的?”
“呃……你怎麼在指揮中心?”
“白局讓我來這裡負責協調聯絡。
我剛問你哪。
”
“劉哥,現在沒工夫解釋。
你聽我說……”
“你該聽我說才對。
看在兄弟一場,你現在乖乖回去繼續關禁閉,這事我不跟老白提就是了。
别攪和啦!還嫌今晚不夠熱鬧是不是?添亂!趕緊回去,就這!”
我正打算用兇猛的氣勢和高昂的嗓音奪回談話主動權,電話已經挂斷了。
110怎麼這麼接警,我他娘要向督察投訴啊!
開過健翔橋,我決定投訴暫緩,又撥了袁适的電話。
這次電話通了:“你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