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撬門的聲音。
一個臂戴紅袖章的小夥子闖進門來,脫下衣服裹住她的身體,背着她朝外跑。
驚恐之餘,她覺得這個小夥子很熟悉。
門口,躺着被擊昏的看守,兩個小夥子為他們打開大門,“你們倆回家吧,趁他們還沒有發覺。
”
她聽出,背她的是弟弟,是援朝。
徐援朝背着姐姐沿着河堤奔跑,前面不遠就是家了。
冷風一吹,徐力裡完全清醒了。
她覺得自己渾身發燒,赤裸的胸脯緊緊貼在弟弟汗淋淋的脊背上。
她立刻想起這幾天的屈辱,瘋也似的從援朝身上掙紮下來,朝河下奔去。
“姐姐!”徐援朝喊着追上去把她撲倒,“我拼着命把你救出來,你不能死!”
天上沒有月亮,隻有星光。
河水潺潺地流淌,包在她身上的衣服在奔跑時脫落了,慘淡的星光像無數眯縫着的眼睛,窺視着她潔白的裸體,瑟瑟夜風吹來,使她顫栗,瑟縮起身子,用手捂着臉,淚水簌簌流下來。
“援朝,你不懂,我以後怎麼見人?”
徐援朝從姐姐身上爬起來的瞬間也有一絲不可名狀的惶惑、恐懼和羞澀,令他喘不過氣來。
但很快他抱住姐姐:“不,姐姐,在我面前怕什麼?我絕不講,那夥流氓也不敢說。
”
他撿回那件上衣,替姐姐圍住身子:“馬上就到家了,換身衣服,我送你離開這兒,火車票已經買好了。
”
“小弟!”她抱着自己的同胞手足,痛哭起來。
十幾年來,弟弟一直替她保守着這段被淩辱的秘密,連父親也不知道。
弟弟是她危急時的保護神。
她對弟弟充滿感激之情,她能滿足弟弟的一切要求,而不允許别人指責弟弟一句,若不是迫于輿論,她就想守着弟弟度過一生,不再嫁人。
徐力裡燒掉了日記,把剩下的衣服包起來,想明天悄悄賣掉。
一張五千元的存款單她放在騰空的箱子裡,上面别上一張字條“給弟弟援朝”。
她死後,弟弟會發現的。
樓下的聲音小了。
援朝的朋友們可能已經散去,她看看表,深夜十二點了。
該到了告訴弟弟的時候了,她有很多話要跟他談。
她不想談自己,那樣會引起弟弟的傷感;也不想回憶過去,過去對她已變得毫無意義;她想勸弟弟改變一下生活。
她搬回家後,發現援朝變了。
晚上,他都賓客滿堂,男男女女玩樂跳舞到深夜。
白天,她到弟弟的房間裡,卧室裡陳設考究,床頭櫃上竟擺着令人難堪的“春宮”照片,書房裡沒有幾本書,書櫃裡讓各式裝潢精緻的進口香煙、名酒占領了。
客廳裡,父親用過的沙發早被請到地下室,幾套講究的德式沙發,二十四英寸的彩電,日本的錄像機,美國的落地音響……
援朝不過是個科級幹部,哪來的這麼多錢,花天酒地,肆意揮霍?她隻是狐疑過,卻不曾真的往深處去想。
弟弟在外貿部門工作,買東西也許方便、便宜。
她所擔心的是,弟弟太不珍惜時光了,他把大量的時間耗費在娛樂上。
援朝很聰明,他完全可以幹一番事業,人的一生有幾個十年?“文革”耽誤了十年,粉碎“四人幫”後又虛度十年,現在再不努力,時光轉瞬即逝,到頭來兩手空空。
在這飛速發展的時代,他的後半生該怎麼辦?
她不喜歡弟弟現在的生活方式,但她能理解援朝。
想到弟弟在“文革”中的遭遇,她覺得弟弟有權利縱情享受一下人生的樂趣,活得快樂一點。
不是那“十年”,援朝早該順利地讀完大學,說不定早就成為一個像樣的科技人員、學者了,他在物理學方面是有天賦的。
她輕輕走下樓。
她一定要讓他理解姐姐的一片苦心,這樣,她才能放心地離開弟弟。
走下樓,她發現前廳的燈關掉了。
客廳的燈還亮着,隻是燈光變得十分暗淡,發着黛綠色的磷火般的光,遠遠望出去顯得陰郁、森冷。
柔和、纏綿的音樂低吟着在靜靜的樓道裡回蕩。
徐力裡輕輕走到客廳門口,推開一條門縫,不由得大吃一驚。
錄像機裡,一對全身裸體男女在床上扭動,做着不堪入目的動作,錄像機對面,幾對黑發男女幾乎是全裸着摟抱在一起躺在沙發上蠕動。
徐援朝躺的位置正對着門。
他和一個女人像蛇一樣糾纏在一起。
徐力裡吓得閉上了眼睛,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地奔回自己的房間。
她關上門,下意識地碰上了門銷,倚着門,心還止不住咚咚地跳。
發生了什麼事情?比目睹一場兇殺案還可怕。
弟弟在幹什麼?她想起那天柳若晨提醒她的話:“他整天和什麼人在一起,男男女女的,這樣下去,會出事的。
”當初她那樣不以為然,甚至反感,可現在,柳若晨不幸而言中。
弟弟有妻子,他怎麼敢跟一個看上去比他小十幾歲的女孩子幹這種事?這是些什麼人?這叫什麼聚會?
徐力裡覺得自己胸口一陣疼痛,頭也有些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