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屋梁上的目光轉向右邊看去。
“眼睛轉來轉去看什麼?任你怎麼轉,也不會知道這是什麼地方的。
”女人俯視着理文。
理文和剛才女人所坐的地方正好相對。
他們都把背靠在後面的牆上,不同的是理文直接坐在地上,而不是那菜墩子似的小台。
“雖不知是什麼地方,不過可以大體估算出方位。
”
“估算?”
“離剛才那個樟樹林子不遠,相距六百三十八步。
”
“喲,數數了!”
“沒别的事可幹。
”
“在這兒也沒别的事可做,你打算數什麼呢?”
“做什麼,我還得好好想想。
”
“反正時間有的是。
”女人從正面牆壁左角上的門走了出去。
理文聽到關門和上闩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憑他的感覺,想來已有兩刻多鐘,或許更短。
這是個好時機。
他一直把兩隻胳膊撐開着,隻要胳膊一縮,繩子就松開些了。
自從被帶進這屋子,理文擔心女人會重新捆綁,但敵人沒這樣做。
理文放松肩膀,盡量縮緊身子。
繩子留下的空隙很大,身子搖晃幾下,右手就能活動了,很快繩子解開。
剛才背靠的牆壁上果然有窗戶,沒有格子,可容一人出入。
理文把女人坐過的菜墩子木台豎靠在牆上,從窗口逃出去了。
到底是小喽啰!理文心想。
那捆繩子的是個外行,且這周圍竟連個崗哨也不放。
果如理文所料,屋旁是一條河,那單調的聲音便是搖橹聲。
敵人之大意,簡直叫他吃驚。
而更讓他吃驚的是,河邊正好系着一隻船,船上放着槳。
一切就緒。
這一帶他雖第一次來,但事先已仔細查看過地圖,早就把地理情況記在腦裡。
從河寬來看,這應該就是思盤江。
理文操舟的技術十分熟練。
“嗨!太蠢了!”到了對岸,也許是緊張情緒消失了,他差點放聲大笑。
渡過思盤江,一直往北走就行了。
金田村離此還有十來裡地。
不,渡過思盤江就已到金田村境内了,隻是村中心尚在十裡外。
廟宇一般都坐落在村中心,理文半路上遇到個上了年紀的農夫,慎重起見,他又向農夫打聽了一下。
不出所料,三界祖廟建在民房聚集的地方。
周圍民房過于破舊,石砌的廟宇顯得格外壯觀,一眼便可辨認。
已是黃昏,廟前還沒人影。
理文站在廟門前深吸一口氣。
門柱上有一副對聯:
心妙闊從天引到一渠清水
道真閑似鶴放開九陌紅塵
理文正在琢磨意思,背後突然有人說道:“黎塘橋壞了,真糟糕!”理文吃了一驚。
這聲音像極了剛才那女人。
理文回頭一看,果真是她!他慌忙說出暗語:“木頭橋……容易壞……”
“太失禮了,請見諒。
事關重大,雖是連老先生的公子,但究竟是怎樣的人,還是要經一番證實的。
”洪秀全說罷,一動不動地注視着連理文。
理文感覺自己的嘴唇在抽搐,但他馬上蓋上一層微笑。
從浔江渡頭開始,一切都是戲。
女人、商人、镖客,都是演員。
“你是從對面牆壁窗眼裡看到的吧?”理文問。
洪秀全嘴巴撇成八字形,闆着臉點點頭。
理文好像是在回敬洪秀全,也凝視着他的臉,那張不可思議的臉,精悍的表情同某種神經質奇妙地交雜在一起,使人覺得他不可捉摸。
理文臉上露出了真正的微笑。
“驗人可不應單方面進行,我也想驗驗呢。
畢竟談的是大事,應慎重又慎重。
”
“要驗我嗎?”洪秀全道。
他仍不改剛才那副表情。
“對。
”
“你要怎麼做?”
“我就問幾個問題。
”
“請!”
“我聽說過您做夢的事。
想問那個夢。
想聽您親口說說那個夢。
”
洪秀全閉上眼睛。
屋子空曠,現在隻剩連理文和洪秀全。
剛才那些奇妙的客串演員無影無蹤。
“是的,那個夢。
”理文重複了一遍。
經曆了朱次琦講學和傳教士說教後,洪秀全第三次參加府試,卻仍舊落榜了。
他到廣州應試時身體已不适,得知落第的消息後,病情更加嚴重,高燒不退,路也走不動。
廣州離花縣不遠,洪秀全病狀又極異常,大夫說他怕是性命難保了。
洪家于是派人到廣州,将昏迷不醒的洪秀全裝進轎子擡回了花縣,反正是死,不如死在家裡。
除父母外,洪秀全還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和一個妹妹。
姐姐辛英和妹妹宣嬌晝夜服侍。
洪秀全陰曆二月在廣州發病,後來太平天國把二月二日定為“報爺節”。
在太平天國術語中,“爺”就是耶和華,他們将此次發病視為上帝給予洪秀全光榮使命的開端。
三月初一,子時,據說洪秀全夢裡上了天,上帝告訴他,妖魔迷惑世人,命他同妖魔鬥争,将其驅逐。
“那我就仔細說說吧。
”洪秀全道,“我朦朦胧胧感覺到有很多人跟我打招呼,我想他們是從另一個世界來接我的。
于是,我把爹娘、哥嫂和妻子叫到床前,道了不孝之罪,然後跟他們告别。
不一會兒,天使來了,我坐上轎子,從東方大道升了天。
天門兩邊有衆多美麗的女子夾道迎我。
我走進天堂,那裡金碧輝煌,跟凡俗世界完全不一樣。
”洪秀全閉着眼睛,平淡地說着,沒有抑揚頓挫,或許他已經沉浸在了夢裡的情景中,“接着來了許多身穿龍袍、頭戴尖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