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
西窗暗雨,思念良人的又何止是織機邊上一人而已呢?李白《子夜吳歌》有雲:“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
秋風吹不盡,總是玉關情。
何日平胡虔,良人罷遠征?”織衣和搗衣都讓人頓起别離之歎,無論是織衣還是搗衣,都深深浸透着一種别離之苦。
這句上承“夜涼獨自甚情緒”,下開“别有傷心無數”。
孤燈寒窗,秋風暗雨,那一聲聲的蟲聲是在為誰與搗衣的砧杵聲相和呢?蟲聲與搗衣聲斷續相聞,更顯孤獨寂寥,相思苦無極。
“候館迎秋,離宮吊月,别有傷心無數”,正是“天涯共此聲”,傷心之人,哪裡有沒有呢?候館中的遷客谪人,離宮中的帝王妃子,此時大約都在靜靜聆聽這悲愁無極的蟲鳴之聲,都在感受那一份共同的離愁别怨吧。
“離宮吊月”别有深意,隐喻徽欽二帝被囚五國城之事,暗抒國恨。
此句場景豁然間變得開朗宏大,那無聲之悲伴着這一聲聲蟲鳴在思婦房中、在搗衣河畔、在候館離宮、在這世間每一個傷心角落彌漫萦回,揮之不去。
“豳詩漫與,笑籬落呼燈,世間兒女。
”《詩經·豳風·七月》中有“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的句子,這裡思緒回到了詞人本身,詞人感于蟋蟀即席成詩,然而卻見小兒女呼燈捕捉蟋蟀,笑鬧喧嘩。
此句與前景迥然相異,似是呼燈兒女的歡笑打斷了詞人的愁思。
以無心反襯有心,天真孩童的歡喜卻更深刻的反襯出詞人之愁。
陳延焯《白雨齋詞話》中說:“以無知兒女之樂,反襯出有心人之苦,最為入妙。
”末句“寫入琴絲,一聲聲更苦”,暗承前句,眼前兒女天真爛漫,不識愁滋味,詞人之愁無人可說,隻得譜入樂章。
那一聲聲琴聲自然也更是幽怨苦楚之極了。
全詞以自聞促織聲起筆,場景層次展開,到最後兩句因兒女歡笑之聲打斷思緒又重回詞人本身。
而末句詞人獨自将愁“寫入琴絲”正與首句“先自吟愁賦”遙相呼應。
全詞結構嚴謹,流暢自然。
長調最講究意不斷,就是整阙詞不管意境如何變幻,意一定要連綿不絕,不能亂。
姜夔的這首詞是個典範。
詞人之悲,寄托在小小蟋蟀的鳴聲之中,一個個意象層次觸發,由微及遠,由小及大,這種悲傷一步步被烘托顯得更加深刻沉重,讓人深有所感。
冷窗孤燈、凄風苦雨、秋風候館、月下離宮,場景紛至沓來而絲毫不顯亂象;蛩鳴聲、機杼聲、風雨聲、搗衣聲、笑語聲、琴聲應和和諧,極富音樂美。
白石此詞,絲絲相接環環相扣,轉承自然順暢,意境變幻錯落紛呈而絲毫不覺突兀,大家風範顯露無遺。
看老王的詞,意相連堪堪做到,但是轉承、伏筆、呼應、展開就有些不如白石詞了,氛圍也稍遜一籌。
意是到了,但是比起姜夔詞中構造的氛圍、極為嚴謹的結構和那種遠近疏落而又過渡自然的情境之美,老王在這裡到底還是不如。
老王此詞,雖亦可算中上之作,但總歸難及白石名篇。
王老先生一向孤高自許,不屑拾人牙慧,這是他性格使然。
然而這首“遊戲之作”沿用前人之意,亦可稱好詞。
不過老王在這方面頗有自知之明,本來他才學的長處也不在此。
即便是詞,也是他的那些直诘命運的悲咽之聲更有藝術價值,而不是這些遊戲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