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之衡,以纾倒懸之會,忿恨之師,兵家所忌,可謂懷哭秦之節,存荊則未聞。
”
[昔廣陵太守張超委政臧洪,後袁紹亦與結友。
及曹操圍張超于雍丘,洪聞超被圍,乃徒銑号位,勒兵救超,兼從紹請兵,紹不聽,超城陷,遂族誅超。
洪由是怨紹,與之絕,紹興兵圍之,城陷誅死。
議曰:臧洪當縱橫之時,行平居之義,非立功之士也。
]
【譯文】
[三國交戰的時候,廣陵(今江蘇揚州一帶)的太守張超把地方政務委托給臧洪去代理,後來袁紹也和臧洪成了朋友。
等到曹操在雍丘(今河南杞縣)
包圍了張超,臧洪聞訊後,光着腳哭着到處替張超求救兵,自己也出兵去救張超,因與袁紹是朋友,又向袁紹求援,可是袁紹沒答應。
雍丘被曹操攻破後,張超全家被殺。
臧洪因此恨透了袁紹,就和他絕交了。
朋友反目成仇後,袁紹舉兵圍攻臧洪,城破之後,臧洪也被袁紹殺了。
後來人們在談論起這件往事時,不但不同情臧洪,反面認為他頭腦不清,稀裡胡塗。
三國交戰的那個時代,正象春秋戰國縱橫錯節的時代一樣,是個沒有道理好講的時代,說不上哪一方是仁義之師。
臧洪昏頭昏腦,對時代環境看不清,身家性命都保不住,還妄想象在和平安居時那樣講道義,講友情,豈不可笑!所以說,身處亂世還想象臧洪那樣去立功立業,救苦救難,隻能自取滅亡。
]
也許有人會問:“臧洪雖然不明智,但他為救朋友張超而死,總還夠得上講義氣吧?”
對此範晔也有他的看法。
他說:“曹操兵圍雍丘,張超處境危急,臧洪為救朋友到處求救,當時就臧洪個人感情之悲憤、慷慨來說,是一種壯烈的情操。
看他那副光着腳奔走呼号、帶兵赴難的樣子,确實值得同情。
可是話說回來,英雄豪傑在某種特定的情勢下,對于是非善惡的取舍,與普通人的信守節義,在心态上是否不一樣呢?‘大行不辭小讓’,成大功,立大業,辦大事的人,是顧不到那麼多枝節瑣事的,甚至挨罵都在所不惜。
至于象三國時期,袁紹、曹操、張超這一幫人,和一切亂世中擁兵割據的草頭王一樣,有時候結盟訂約,聯合起來對付共同的敵人,實際上都在打自己的算盤,聯合有利就聯合,開戰有利就汗戰,根本沒有什麼信義可講,唯一的出發點是形勢的需要,利害的衡量。
在這種局勢下,看不透這一點,而去和人講道義,隻有送命了。
更何況三國時,在軍閥割劇的戰亂局面下,雍丘是個非常危險的偏城,臧洪出于一時憤慨,隻知道自己的朋友被曹操包圍了,心想袁紹也是朋友,就去請袁出兵,卻不知曹、袁當時出于利害關系的考慮,剛剛講和,正是友好相處的時候。
臧洪昏昏然想借袁紹的兵打敗曹操,來解救朋友的危難,即便成功了也是前門驅狼後門進虎的做法,是很危險的。
再說,按兵法來講,逞一時義憤,率忿恨之師,是兵家之大忌。
臧洪‘徒跣且号,束甲請兵’,和楚國的申包胥因楚國被吳國打敗,到秦國請兵,在秦庭哭了七天七夜一樣,在個人的情感上無可指責,但是對解決問題而言,一點用也沒有。
借助外力解決本國的危難,隻會落個把國家拱手讓給他人的下場,從來沒有聽說這樣能複國圖存的。
”
或曰:“季布壯士,而反摧剛為柔,髡鉗逃匿,為是乎?”
司馬遷曰:“以項羽之氣,而季布以勇顯于楚,身屢典軍,搴旗者數矣,可謂壯士。
然至被刑戮,為人奴而不死,何其下也!彼必自負其材,故受辱而不羞,欲有所用其未足也,故終為漢名将。
賢者誠重其死。
夫婢妾賤人,感慨而自殺者,非勇也,其計盡,無複之耳。
”
[議曰:太史公曰:“魏豹、彭越雖故賤,然已席卷千裡,南面稱孤,喋血乘勝日有聞矣。
懷叛逆之意,及敗,不死而虜,囚身被刑戮,何哉?中材以上且羞其行,況王者乎!彼無異故,智略絕人,獨患無身耳。
得攝尺寸之柄,其雲蒸龍變,欲有所會其度,以故幽囚而不辭雲。
”此則縱橫之士,務立其功者也。
又《蔺公贊》曰:“知死必勇,非死者難也,處死者難。
方蔺相如引璧睨柱,及叱秦王左右,勢不過誅,然士或怯懦不敢發。
相如一厲其氣,威信敵國;退而讓廉頗,名重泰山。
其處智勇,可謂兼之矣!”此則忠貞之臣,誠知死所者也。
管子曰:“不恥身在缧绁之中,而恥天下之不理;不恥不死公子糾,而恥威之不申于諸侯。
”此則自負其才,以濟世為度者也。
”
此皆士之行己,死與不死之明效也。
]
【譯文】
有人問:“天下聞名的遊俠季布,當年曾是項羽麾下戰将,一次追擊劉邦,差點殺了劉邦。
後來劉邦得了天下,最恨的就是季布,懸重賞全國通緝他,同時下令,誰敢藏匿他就誅滅九族。
弄得季布無處藏身,剃成了光頭,毀了容,東躲西藏,四處流竄。
一個真正的英雄壯士,窮途末路,一死了之算了。
象季布這樣的壯士,一反昔日剛勇豪邁的氣概,去做窩囊的亡命徒。
這樣對嗎?”
司馬遷在談到季布的行為時說:“在劉、項争雄的時候,以西楚霸王項羽那樣‘力拔山兮’的氣概,季布仍然能在楚軍中以武勇揚名楚國,每次戰役都身先士卒,率領部隊沖鋒陷陣,多少次沖入敵軍奪旗斬将,稱得上是真正的壯士。
可是等到項羽失敗,劉邦下令通緝他,要抓他殺他的時候,他又甘心為奴而不自殺,又顯得多麼下賤,一點志氣都沒有。
季布為什麼要這麼做呢?他肯定是堅信自己是個了不起的人才,隻是投錯了胎,走錯了路,所以受盡了屈辱但不以為恥,盼望有機會能施展自己還沒有充分發揮的潛能,所以最終還是成了漢代的名将。
由他的所作所為,可以窺測出他的志氣、抱負,他覺得為項羽而死太不值得,因此才那樣忍厚負重,委屈求全。
由此看來,一個有見識、有素養、有氣魄的賢者,固然把死看的很重,可并不象愚夫愚婦一樣,心胸狹隘,為了一點兒小事,就氣得尋死上吊,這并不是有勇氣的表現,而是計窮力竭,覺得沒有辦法挽回局面,走到絕路上了,所以才去自殺。
而胸懷大志的人,雖然不怕死,但要看值不值得去死,隻要還有一線東山再起的希望,是絕不會輕生的。
”
[對生與義的沖突和取舍,司馬遷還有一種說法:“在楚漢相争的時候,魏豹和彭越這兩個人,有自己的軍隊,能征慣戰,都是一方的霸主,他們投靠哪一方,對局勢有舉足輕重的影響。
這兩個人雖然出身卑賤,一個是亡命徒,一個是打魚的,然而亂世英雄起四方,一旦聚衆呼嘯,攻城略地,席卷千裡,就有了稱王稱霸的資本,殺人放火,氣焰嚣張,天天都是他們得意的時候。
這種土匪、流氓出身的投機分子,心懷叛逆,唯恐天下不亂,因為在亂世他們才有機可乘,有油水可撈,一旦社會安定,就沒他們的立足之地了。
這種人失敗了是不會自殺的,他們甯願被俘虜,受盡淩辱而死,而且至死也不甘心,這是什麼道理呢?”
司馬遷說:“象這樣的行徑,就是中等水平以上的人,也會覺得羞恥,更何況具有帝王之才的人呢?如項羽失敗了,都因元顔面對江東父老而自殺了。
但這些人失敗之後,甯可被俘也不願自行了斷,落到坐大獄、受刑戮的地步,這是為什麼呢?沒有别的緣故,隻因為他們的智慧、謀略超人,唯一憂懼的是此身不保,隻要‘留得青山在’,一旦抓到哪怕是不大的一點權力,就想實現他的理想,讓天下來個天翻地覆,所以他們甯願做囚犯也不想死。
”
這些縱橫之士,隻想如何建功立業,為此受什麼委屈都在所不惜。
司馬遷在《蔺相如列傳》之後,贊頌蔺相如時說過:“一個人明知幹一件事非死不可,還要決心去做,這是需要大勇的。
死并不是一件難事,難的是如何處理。
決定死還是生,這不但要有大勇,還要有大智。
當蔺相如捧着和氏壁,眼睛看着柱子,準備人玉俱毀的時候,回過頭來怒斥秦王及其左右,蔺相如已經有充分的心理準備,以一文弱書生,當面折辱威加四海的秦王,多不過被砍頭而已。
可是在那種情況下,能做出這一決定是最難的,就連當時在場的文武百宮,都吓得戰戰兢兢,大氣都不敢出,然而蔺相如卻能氣勢奪人,反而鎮住了秦國上下。
後來他回到趙國,因此舉功勞太大,位比廉頗,老将軍心有不服,處處和他過不去,然而蔺相如總是百般謙讓,後來廉頗負荊請罪,将相和好,名重泰山,千古流芳。
象蔺相如這樣處理生與死、榮與辱的,才算是智勇雙全啊!”
這就是忠貞之士的典型,真正懂的何時、何地、何事上不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