們穿過茂密的熱帶叢林,污穢的貧民區,迷離的紅燈區,進入金碧輝煌的宮殿,近乎赤裸的男女伴着怪異的鼓點,跳着祈神的舞蹈,将杜若飛團團圍住,高高舉起。
一位臉蒙黑紗的女子登場,人們對其跪拜行禮,每個人的頸後都有一枚青黑色的三足烏紋章。
杜若飛被推到女子跟前,女子雙眸中燃燒着奇異金色火焰。
她舉起手,放在杜若飛胸前。
杜閉上雙眼,感覺心髒随時都可能破腔而出。
“你快樂嗎?”那女子輕聲問道。
杜若飛駭然,像是被那隻手一推,身體往後跌退,所有的場景開始快速倒放,直至黑場。
一股刺鼻氣味嗆醒了杜若飛,他發現自己身處一間草棚裡,沒有什麼宮殿,也沒有蒙黑紗的女子,隻有殘餘篝火上冒着泡的糙木碗。
“你終于醒了。
”
杜若飛聽見晶晶的聲音,扭頭看去,卻隻見黎明天色勾勒出一個陌生的側臉。
“這才是原來的我。
”那個女孩靠近杜若飛,一張平凡的、并不完美的面孔,卻有某種說不清的味道。
“……希望你不要介意。
”
杜若飛已經忘了自己有多久沒見過這樣一張未經改造的面孔,他竟然有一絲感動。
“我不,我怎麼會。
”他笨拙地組織語言。
“這是在哪裡,發生了什麼?”
“這是荒野之地,遠離衛星城的所有耳目。
三天前,你差點被改造成傀儡偶像。
我們把你救了出來。
”
晶晶手臂上一枚三足烏紋章映入他眼簾,杜若飛臉色一變。
“你一直都在騙我,所有這一切?為什麼?”
“聽我說,我能解釋一切。
”
晶晶的聲音像黎明前的大海一般平靜。
“‘三足烏’并非如新世界的人們所傳說的那般極端而暴力,他們相信萬物有靈,因此樹立偶像或者迷信絕對權威都是可笑的。
他們認為自然界萬事萬物之間都存在着某種恰當的聯系——所謂‘契約’,人隻是這世間訂立契約的一個小小主體,與其他主體并無高低貴賤之分。
而新世界所鼓吹推崇的技術價值觀,不僅破壞了人與自然的契約,更是傷害了其他物種與環境在這世間的普遍聯系。
更可怕的是,人以為自己是唯一的主體,迷失在無休止的自戀中,他/她的生命隻與技術維持着契約關系,而完全抛棄了與更廣闊的自然世界聯結的能力。
“我們稱之為——野性。
”
晶晶咬了咬嘴唇,似乎想抛棄某些不快的記憶。
“你不知道為了打入新世界,我被怎麼訓練用所謂的文明來掩飾野性,真是令人作嘔。
”
杜若飛終于明白,伴侶身上的怪異之處從何而來。
追逐新奇之處必有過時之人。
每一個厭倦的靈魂都可能是三足烏的潛伏者,他們像緩慢發展的癌變細胞,滲透進新世界的每一個角落,Azul450-秦葉便是其中之一。
“所以你一直在演戲……”杜若飛感覺受傷,但表演難道不就是新世界的習俗?
“是也不是。
”晶晶沒有回避杜的目光。
你對我們很重要,一個完全脫離于這個時代之外的人,你的觀察、你的立場、你的選擇,會影響很多人。
“那為什麼你們要殺了其他的冬眠者?”
“那都是謊言。
”
“可謊言出自你的嘴裡。
”
“不,你不明白,杜若飛。
”晶晶垂下眼簾。
“你很特别,對于我來說。
”
“如果當初我要求更換伴侶,你還會覺得我特别嗎?”
“你确定我和當初的Azul450-秦葉還是同一個人嗎?”
杜若飛無言以對,晶晶捧起他的手。
“你就是那個人,幫幫我。
”
“我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是,我怎麼幫你?”
“你會知道的,但是我們得趕緊動身,時候就要到了。
”
***
即便在舊世界,杜若飛也絕無機會體驗如此蠻荒景象。
他們告别三足烏的營地,騎着巨大鹿型生物,穿越在時間與重力共同作用下崛起的野性王國。
這個王國的曆史遠離人類理性,卻又飽含人性投射其上的混亂、情欲、禁忌與未知。
在每一處遠早于典籍與法律浮現秩序之地,山與水分化律動,交融統一。
掩埋其間的屍骸與财富,見證着人類如何源自荒野,又以另一種形式回歸,無數生靈築巢于此,繁衍不息。
天氣虛幻莫測、因時而變。
杜若飛難以适應這種極端不确定性,而晶晶卻似乎樂在其中。
“新世界的生活,富足卻荒蕪,我們都隻把目光投向自己,卻割裂了與世間萬物的聯系。
石頭、雲彩或者肉體,都是自然秩序的折射,隻有與其融為一體,才能領悟其美,才能接受這個系統中所有無理性的、腐爛的、殘忍的意義。
”
晶晶布道着,向杜若飛示範如何吞下蠕動的幼蟲。
而杜若飛懷念的卻是自動淋浴間。
杜若飛終于病倒了,臉色煞白,身體抖得像風中的蟬蛻。
晶晶用多刺植物根莖榨取一墨綠的液體,杜若飛一聞,就哇啦吐了。
“相信我,喝下去。
”晶晶眼含深情。
杜若飛一飲而盡。
他堕入無盡深淵,被針刺,水淹,火燒,電擊,蟲咬。
他看見巨大的三足烏遮天蔽日,黑色的羽毛融入大地,經由水流和血液,穿過神經系統和食物鍊,進入每個人的身體,引發暴力、動蕩、殺戮、無序。
他驚覺荒野世界才是唯一真實的本體,而新世界隻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