堯、禹那樣的人常常愉悅而安逸,做工匠、農夫、商人常常麻煩而勞累。
然而人們盡力做這種危辱煩勞的事而很少去做那種光榮悅逸的事,為什麼呢?這是由于淺陋無知。
堯、禹這種人,并不是生下來就具備了當聖賢的條件,而是從改變他原有的本性開始,由于整治身心才成功的,而整治身心的所作所為,是等到原有的惡劣本性都除去了而後才具備的啊。
人之生固小人,無師無法則唯利之見耳。
人之生固小人,又以遇亂世,得亂俗,是以小重小也,以亂得亂也。
君子非得埶以臨之,則無由得開内焉。
今是人之口腹,安知禮義?安知辭讓?安知廉恥隅積?亦呥呥而嚼,鄉鄉而飽已矣。
人無師無法,則其心正其口腹也。
今使人生而未嘗睹刍豢稻粱也,惟菽藿糟糠之為睹,則以至足為在此也,俄而粲然有秉刍豢稻梁而至者,則瞲然視之曰:此何怪也?彼臭之而嗛于鼻,嘗之而甘于口,食之而安于體,則莫不棄此而取彼矣。
今以夫先王之道,仁義之統,以相群居,以相持養,以相藩飾,以相安固邪。
以夫桀跖之道,是其為相縣也,幾直夫刍豢稻梁之縣糟糠爾哉!然而人力為此,而寡為彼,何也?曰:陋也。
陋也者,天下之公患也,人之大殃大害也。
故曰:仁者好告示人。
告之、示之、靡之、儇之、鈆之、重之,則夫塞者俄且通也,陋者俄且僩也,愚者俄且知也。
是若不行,則湯武在上曷益?桀纣在上曷損?湯武存,則天下從而治,桀纣存,則天下從而亂。
如是者,豈非人之情,固可與如此,可與如彼也哉!
【譯文】
人生下來的時候,本來就是小人,如果沒有老師教導、沒有法度約束,就隻會看到财利罷了。
人生下來的時候,本來就是小人,又因為碰上了混亂的社會、接觸了昏亂的習俗,這樣,就在渺小卑鄙的本性上又加上了渺小卑鄙,使昏亂的資質又染上了昏亂的習俗。
君子如果不能得到權勢來統治他們,那就沒有辦法打開他們的心竅來向他們灌輸好思想。
現在這些人的嘴巴和腸胃,哪裡懂得什麼禮節道義?哪裡懂得什麼推辭謙讓?哪裡懂得什麼廉潔和羞恥、局部的小道理和綜合的大道理?也隻是知道慢吞吞地嚼東西、香噴噴地吃個飽罷了。
人沒有老師教導、沒有法度約束,那麼他們的心靈也就完全和他們的嘴巴腸胃一樣隻知吃喝了。
假如人生下來後從來沒有看見過牛羊豬狗等肉食和稻米谷子等細糧,隻見過豆葉之類的蔬菜和糟糠之類的粗食,那就會認為最滿意的食物就是這些東西了;但如果一會兒顯眼地有個拿着肉食和細糧的人來到跟前,他就會瞪着眼驚奇地看着它說:“這是什麼怪東西呀?”他聞聞它,鼻子裡聞不出什麼不好的味道;嘗嘗它,嘴巴裡甜甜的;吃了它,身體感到很舒服;那就沒有誰不抛棄這豆葉糟糠之類而求取那肉食細糧了。
現在是用那古代帝王的辦法和仁義的綱領,來幫助人們合群居住,幫助人們得到保養,幫助人們得到服飾,幫助人們得到安全和穩定呢?還是用那桀、跖的辦法?這兩種辦法是相懸殊的,它們難道隻是那肉食細糧和糟糠的懸殊麼?然而人們竭力搞桀、跖的這一套而很少去搞古代帝王的那一套,為什麼呢?就是因為:淺陋無知。
淺陋無知,實在是天下人的通病,是人們的大災大難啊。
所以說:講究仁德的人喜歡把道理告訴給别人、做榜樣給别人看。
把道理告訴給他們,做榜樣給他們看,使他們順從,使他們明智,使他們遵循仁義之道,向他們反複重申,那麼那些閉塞的人很快就會開竅,孤陋寡聞的人很快就會眼界開闊,愚蠢的人很快就會聰明了。
這些事情如果不幹,那麼商湯、周武王這樣的賢君處在上位又有什麼好處?夏桀、商纣王這樣的暴君處在君位又有什麼損害?商湯、周武王在,那麼天下随之而安定;夏桀、商纣王在,那麼天下便跟着混亂。
出現像這樣的情況,難道不是因為人們的性情原來就可以像這樣、也可以像那樣的麼?
人之情,食欲有刍豢,衣欲有文繡,行欲有輿馬,又欲夫餘财蓄積之富也;然而窮年累世不知不足,是人之情也。
今人之生也,方知畜雞狗豬彘,又蓄牛羊,然而食不敢有酒肉;餘刀布,有囷窌,然而衣不敢有絲帛;約者有筐箧之藏,然而行不敢有輿馬。
是何也?非不欲也,幾不長慮顧後,而恐無以繼之故也?于是又節用禦欲,收歛蓄藏以繼之也。
是于己長慮顧後,幾不甚善矣哉!今夫偷生淺知之屬,曾此而不知也,糧食大侈,不顧其後,俄則屈安窮矣。
是其所以不免于凍餓,操瓢囊為溝壑中瘠者也。
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