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路上被俘的,不能再重蹈覆轍了。
騎手是小個子,她一眼便看了出來,原來是瘋鼠,她心想,他在跟蹤我。
布蕾妮的指頭伸向劍柄,不曉得這夏德裡奇爵士是否認為遇到了好獵物,因為她是女人。
格蘭德森伯爵的代理城主就犯過這樣的錯誤。
他名叫亨佛利·瓦格斯塔夫,當時第六十十五歲,是個自負的老頭,鷹鈎鼻,頭上布滿老年斑。
訂婚那天,他警告布蕾妮,婚後要做個得體的女人。
“我不許我的夫人穿着男人的盔甲到處亂跑。
這點你必須服從,免得我懲罰你。
”
當時的她十六歲,已精于劍術,在校場上勇武過人,卻仍有點羞澀。
她鼓足勇氣告訴亨佛利爵士,要她接受懲罰,須先打敗她才行。
老騎士氣得臉色發紫,他穿好盔甲,要教教做她女人的本分。
他們用鈍器交手,因此布蕾妮的釘頭錘上沒有尖刺,可她仍舊打斷了亨佛利爵士的鎖骨和兩根肋骨,婚約也随之解除。
這是她第三十個未婚夫,也是最後一個。
從此之後,她父親不再堅持要她結婚。
假如跟蹤她的是夏德裡奇爵士,很可能将面臨一場惡鬥。
她不想跟那人合作,也不想讓他跟随自己找到珊莎。
他具有一種由娴熟武藝而生的從容自信,她心想,但他個子小,我胳膊比他長,也更強壯。
布蕾妮跟大多數騎士一樣強壯,而且她以前的教頭說,像她這樣高大的女人原本不可能如此敏捷。
此外,諸神還賜予她良好的耐力,古德溫爵士認為太不可思議了。
用劍盾打鬥十分辛苦,勝利往往屬于最能持久的人。
古德溫爵士教導她作戰要謹慎,保留體力的同時,引誘對手,消耗對手。
“男人永遠會低估你,”他說,“自尊心驅使他們用力,因為他們害怕被議論說給女人弄得如此狼狽。
”當她自立之後,發現他說的是事實。
在女泉城邊的樹林裡,連詹姆·蘭尼斯特也以這種方式攻擊她。
如果諸神保佑,瘋鼠将會犯下同樣的錯誤。
他或許經驗豐富,她心想,但他不是詹姆·蘭尼斯特。
她将長劍輕輕抽出。
然而,逼近岔路口的并非夏德裡奇爵士的栗色戰馬,而是一匹羸弱衰老的花斑馬,背上騎着個瘦瘦的男孩。
布蕾妮看到那馬之後疑惑地怔了一下。
是個小男孩,她心想,直到瞥見兜帽底下的臉。
是在暮谷城撞到我身上的男孩。
是他。
男孩看也沒看荒廢的城堡一眼,便直接順着一條路望去,然後望向另一條。
猶豫片刻之後,他将馬撥向丘陵的方向,繼續前進。
布蕾妮看着他消失在雨簾中,突然想起在羅斯比也見過這個男孩。
是他在跟蹤我,她意識到,但這遊戲雙方都可以玩。
她解開母馬,爬上馬鞍,跟在了他後面。
男孩騎馬時眼盯地面,注視着積滿水的車轍。
雨聲掩蓋了她接近的聲響,而他的兜帽無疑也起到一定作用。
他從未回頭,直到布蕾妮奔到背後,用長劍劍背猛擊馬臀。
那馬人一般立起來,把瘦男孩掀飛出去,他的鬥篷像翅膀一樣舞動。
他落在泥漿中,爬起來時齒間沾滿泥土和棕色枯草。
布蕾妮翻身下馬。
就是這男孩,毫無疑問,她認得那顆麥粒腫。
“你是誰?”她問道。
男孩無聲地動了動嘴巴,眼睛瞪得像雞蛋那麼大。
“波,”他隻能發出這一個音,“波。
”他身上的鎖甲跟他一起顫抖,嗒嗒作響。
“波。
波。
”
“波?不?”布蕾妮問,“你是說‘不要’嗎?”她将劍尖抵在他喉結上。
“請告訴我你是誰,為何跟着我?”
“不、波——波——不要。
”他将手指伸進嘴裡,挖出一團泥,吐了口唾沫。
“波——波——波德。
我的名字。
波——波——波德瑞克。
派——派恩。
”
布蕾妮垂下長劍。
她忽然間很同情這孩子。
記得在暮臨廳,一位年輕騎士手執一朵玫瑰來見她。
他帶玫瑰給我,至少她的修女這麼說,并且要她歡迎他。
他十八歲,長長的紅發墜落在肩,她十二歲,緊紮在一件硬邦邦的新禮服裡,胸口綴滿閃亮的石榴石。
他倆人一般高,但她無法正視他的眼睛,無法說出修女教她的簡單話語:羅蘭爵士,歡迎您來到我父親大人的廳堂,終于能與您見面,真是太好了。
“你為何跟着我?”她問男孩,“有人指派你暗中監視?你是瓦裡斯還是太後的人?”
“不。
都不是。
誰也不是。
”
布蕾妮估計他有十歲,不過她判斷小孩年齡的水平很糟,總是低估,或許因為她在同齡人中一直個子高大吧。
怪胎,羅伊拉修女曾經評論,你像個男人。
“對一個男孩來說,這條路太危險。
”
“對一個侍從來說,并不危險。
我是他的侍從。
首相的侍從。
”
“泰溫大人的?”布蕾妮收劍入鞘。
“不。
不是這個首相。
是前一個。
他兒子。
我跟他一起戰鬥,高喊‘半人萬歲!半人萬歲!’”
小惡魔的侍從。
布蕾妮甚至不知道他有侍從。
提利昂·蘭尼斯特并非騎士。
他或許有一兩個男童照料,她猜測,作為侍衛或侍酒,幫他穿衣服什麼的。
侍從?“你為何跟着我?”她繼續追問,“你想幹什麼?”
“我要找到她,”男孩站起身,“找他的夫人。
你在找她。
貝蕾娜告訴我的。
她是他老婆。
不是貝蕾娜,是珊莎夫人。
因此我想,如果你找到她……”他的臉突然因痛苦而扭曲。
“我是他的侍從,”他重複道,雨水從臉上滑落,“他卻不要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