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裡人聲嘈雜,擠滿了醉酒的哈爾洛家族成員,所有親戚統統到場。
每位頭領都将自己的旗幟挂在手下人坐的長凳後面。
太少了,阿莎·葛雷喬伊一邊從樓台上俯視,心裡一邊想,迄今為止,還是太少了。
長凳有四分之三是空的。
黑風号抵達時,“處女”科爾便如此評價。
他數了數她舅舅城堡下停泊的長船,抿緊嘴巴。
“他們沒來,”他說,“或者說來的人不夠。
”他講的是實話,但阿莎不能附和,因為那樣或許會被船員們聽見。
她不懷疑他們的忠誠,但假若從事一項必敗無疑的事業,即便是鐵島人,也會猶豫彷徨的。
難道我的朋友真這麼少?她看到波特利家的銀魚旗、斯通垂家的石樹、沃馬克家的黑魚怪、密瑞家的繩圈,其餘都是哈爾洛家的鐮刀。
博蒙德的鐮刀置于淺藍底色之上,何索的鐮刀在圓圈裡,“騎士”的鐮刀與其母系家族華麗的孔雀紋章構成四分格,“銀發”西格弗裡德在斜分底面上放了兩把交錯的鐮刀。
隻有哈爾洛頭領将銀色鐮刀直接置于暗黑底色上,這面旗幟從黎明之紀元飄揚至今:這是羅德利克的旗幟,他人稱“讀書人”,乃十塔城領主,哈爾洛島頭領,哈爾洛島的哈爾洛……她最親的舅舅。
此刻,羅德利克頭領的高背椅空空的。
椅子上方有兩把交叉的巨型銀鐮刀,大得連巨人也難以揮舞,可舅舅早已離開,阿莎對此并不驚訝。
畢竟,宴會已告結束,擱闆桌上隻剩骨頭和油膩的盤子。
大家都在喝酒,而她舅舅羅德利克從不與吵鬧的醉漢為伍。
她轉向“三顆牙”,一位極其年邁的老婦人,剛開始當管家那會兒叫“十二顆牙”。
“我舅舅泡在書堆裡?”
“是啊,還能上哪兒去呢?”那婦人如此年邁,以至于修士曾說,她一定給老妪當過保姆。
當時的鐵群島仍能容忍七神信仰,羅德利克頭領便在十塔城蓄養修士,這并非為了救贖靈魂,而是為了幫他抄書。
“他泡在書堆裡,波特利也在。
”
波特利的旗幟就挂在大廳,那是淡綠底面上的成群銀魚,然而阿莎在港口沒看到“快鳍号”。
“聽說我叔叔‘鴉眼’淹死了老沙紋·波特利。
”
“這位是特裡斯蒂芬·波特利頭領。
”
特裡斯掌握了大權。
沙紋的長子赫倫出事了?我很快就能找出答案,但無論如何,這次會面一定很尴尬。
她多少年沒見到特裡斯·波特利……不,不要多想。
“我母親呢?”
“還在床上,”“三顆牙”說,“寡婦塔裡。
”
是啊,還能在哪兒?寡婦塔得名于她姨母,這是關妮絲夫人服喪之處,她摯愛的丈夫在巴隆·葛雷喬伊第十次反叛期間戰死于仙女島。
“等悲傷成為過去,我就會離開,”她告訴弟弟的話衆人皆知,“不過十塔城照權利應屬于我,因為我比你大七歲。
”自那以後,已有許多年,寡婦卻仍留在此處傷心,時不時還會唠叨城堡應該是她的。
如今羅德利克大人的屋檐下又多出一個半瘋的寡婦妹妹,阿莎尋思,難怪他要在書本中尋求慰藉。
說實話,大家很難相信脆弱多病的亞拉妮絲夫人竟比巴隆大王活得長,她父親平素在人前人後都顯得是那樣堅定強壯。
阿莎出海打仗時心情沉重,害怕母親在她回來之前死去,不料殒命的反而是父親。
淹神愛開殘忍的玩笑,不過,最殘忍的難道不是人嗎?一陣突如其來的風暴和一條斷裂的索橋要了巴隆。
葛雷喬伊的命。
至少他們對外如此宣布。
阿莎上次見到母親是去北方攻擊深林堡途中,停下來在十塔城裝水。
亞拉妮絲·哈爾洛從來沒有歌手們青睐的那種美,但她女兒喜愛她那張堅強剛烈的臉龐,喜愛她眼中的笑意。
然而上次造訪時,她發現亞拉妮絲夫人坐在臨窗坐椅上,裹着一堆毛皮,凝視海面。
這是我母親還是她的鬼魂?她記得自己親吻母親臉頰時這麼想。
母親的皮膚像羊皮紙一樣薄,長頭發已褪色成花白,雖然昂首的姿态中仍有些許殘存的驕傲,但她的眼睛陰暗朦胧,問起席恩時,嘴巴不住顫抖。
“你有沒有把我的小寶貝兒帶回來啊?”她問。
席恩十歲時被當做人質送去臨冬城,亞拉妮絲夫人似乎認定他一直停留在十歲大。
“席恩來不了,”阿莎隻能告訴她,“父親派他沿磐石海岸劫掠。
”亞拉妮絲夫人無言以對,隻是緩緩點頭,然而明顯能看出來,女兒的話傷她有多深。
而今我要把席恩的死訊帶給她,将又一把匕首插入她心口。
那兒早已插着兩把刀,一把叫羅德利克,一把叫馬倫,它們無數次地在夜裡殘酷翻攪。
我明天去看她吧,阿莎對自己發誓。
前來十塔